“我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把它那么快就复原了,”她说,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单向合成器,“因为你总是把一个镜子放在对面。”
她站在一张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边,背对着窗户,端正的脸隐藏在阴影里。镜子里那个小巧的正方体只是对它自己的一个具象的对称。他也在镜子当中,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一头棕色的头发微微卷起。
他细长的眼睛凝视着窗外,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脸上皮肤冻伤后留下的浅红色痕迹。不远处伫立着一栋新建成的建筑,装饰着玫瑰色的拱形屋顶和令人耳目一新的立面。它与所在的这条穿越古今的街道相得益彰,看起来经过别具匠心的设计。它符合一切抽象出来的美学原则,却因此留下相对完美的欠缺。完美不是搭建起来的,也不需要一个街道上的起点。他暗想。
看来这个解开疑问的提示并没有触动他。她转过身,慢慢地向窗前走过来,站在他的背后,一只手搭在他宽阔的肩头,那件蓝色上装的布料有些发涩,是她对他新增的印象之一。“你在心里给每一个分向的每一个节点都赋予了一个特定的符号,”她在他的耳边说,“对比镜子内外的符号,就能找到所需要的变换关系,也就是复原的趋势。”这是一个抽象的过程,那个实际的存在被有意识地忽略了。单向合成器在镜子中的另外一边提供了更多的视角,这种想法对她来说毋庸置疑。这是她的思维方式,使用他的思维工具。思维工具与我的本性相符吗?还是与自然相符?她从未有过与他同样的疑问。
她的答案要么没有,要么就是明确的,从没有模棱两可的时候。她正在寻找基于新的过程态的解释,一定是这个过程态的存在降低了单向合成器复原的难度。
他闻到了来自身后的香水温柔的味道,她却又转过身去,她不喜欢窗外纷繁的景象,也不喜欢刺眼的感觉,简化是她在计算中采用的方式。
在时间中延伸的单向合成器从未停止寻找自己规整的原形。它随着那只拿着它的手离开窗前,回到房间的中央,被静静地放到桌子上,找到那个在镜子中的自己,表面泛着温润而纯净的光泽。
“复原的趋势在相互融合中得到加强,”她绕过桌子,挡住了镜子中的它。它的影子离我如此之近,却远离了自己,她用背在身后的手触到了刚才它在镜中的位置,可以并存,也可以消失。她继续远远地对他说,“这是一个周期性的过程。”
你看到了周期性,看到了它在这里的表观。一个镜子中奇怪的晶体,只是一个扩大的谜面。你说出了一个用符号标识的答案,却不是它自身的答案。即使有一个确定的收敛,找到那个结果也超过了运算本身的效率,在有限的结构中产生出无法证明的判断。
是这样吗?
亦兰花可以做证。
它们在街边的绿叶中垂下一串串洁白的花链,在微风中摇曳着,依旧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如同它们来自同一个起源的祖先。他的祖先也曾经在这样的窗前静静地凝望过,手边放着那本书,被风在不经意之间翻起书页,发出微小而悦耳的声响。
这样的美才是完美。
“完美?”她似乎听到了什么。
他向她转过身来。
她是他在结束探险家生涯后制作的智能模型,学习了一切公开的知识,并演绎出由此可以衍生出的一切未公开和未发现的表象。
她曾经被视为空前的威胁,她曾经被视为所有美的综合,超过了他在极地冰原上的艺术家同伴最大程度的想象。潇洒的举止,一张被寒风吹红了的脸,在临时搭起的绿色帐篷里手捧着冒着热气的水杯。
那时候的情景总是让他难以忘怀。
“这个单向合成器并不特殊,”他说,走到桌子边,更靠近她一些,
“坐标对它标示的对象产生了影响。”
“非局域性也可以使用波函数加以刻画——只不过我没有找到它的解。”
“不需要刻画,刻画只是简化。”
是你让我这样做的,而且我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她感到委屈,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你正站在答案的入口。”他说。
这不算一个安慰,但足够让我忘记。
“真相是因为我在镜中的出现?”她说。
对她来说,基于新的信息产生新的判断并不需要时间,只要所有的结论是兼容的。
“表象即是真相,”他说,“即使不是全部。因为它们相互关联。”
“这很难理解。”她低声说,摇了摇头。
这个判断与她的已知并不兼容,在无法找到答案时感到焦虑是她的智能在一个方面的体现。他为她开发了新的算法,基于已知最深处的表象基面。
“这里有你想要的解释。”他同情地说,伸出手打开桌子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了那本曾经在时间的风里被翻过的书——《次维时空的海边》。他也是造化的一个算法。
白色的浪花翻卷着漫过沙滩,远景被抽象的符号覆盖了。这是她在无数碎片的同义反复中生成的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