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雷穆尔·米曾

弗雷迪盯着水手。水手站直身子,摸摸自己的帽子,他的脸是褐色的,就像皮革的颜色,皱得像树皮一样;黑色的眼睛不停地闪光;手的形状和大小都像是一大块火腿;他的胸膛和喉咙都从大开的褐色衬衣中露了出来,大块大块的肌肉。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柏油气味,你会没看见他的人,就听见他走向你时带起的那股风声。他用另一只手拉住裤子,然后开口道:

“哎,船长!现在我听候你的命令!”

弗雷迪盯着他,小男孩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后一束智慧的光芒照到了他的头上。

弗雷迪说:“你去过中国吗?”

水手喊了起来:“当然喽——我去过中国。”他哼起了一种奇怪的小调,好像在用起锚机拉起锚时哼的小曲一样:“我去过中国,我见过很多港口,我从远处眺望过它们,从近处观察过它们,我能够在大海上自由航行,我是柏油,我是柏油!”

弗雷迪带着越来越多的惊讶神情望着他,问道:

“那么你是一个水手吗,先生?”

“哇,我吗?我是雷穆尔·米曾,雷穆尔·米曾就是我,我从缅因州一直航行到非洲,又乘着平底船去中国运胭脂,去墨西哥运红辣椒,最后回到本布瑞海峡,这就是我!雷穆尔·米曾,无所不能的航海员。无论狂风暴雨,还是风平浪静,无论船上的哪处岗位,我都可以胜任!现在,船长你唤醒我了,请下命令吧!”

弗雷迪问道:“先生,那么你介意告诉我你最想拥有什么吗?”

“我?我的愿望就是放下自己的罗盘,好好嚼上一口烟草。不过,船长你想要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想要。”

“什么?你不是把我召唤来了吗?你用烟斗召唤了我!”

弗雷迪回答:“我没有。”

“居然会有这样子的船长!你不是用烟斗抽了那个中国瓷罐里的烟草吗?”

弗雷迪垂着头回答:“是的,先生。”

“然后你就把我召唤出来了,我听见了召唤,心里还满怀希望。你难道不知道抽了那种烟草,我就会出现吗?”

“我真的不知道。”

无所不能的海员惊讶地盯着弗雷迪。

“好吧,请你原谅,如果你不是船长而打碎了我的枷锁,把我从中国海那里召唤过来,却根本不需要我!根本是无事生非!我正在中国搬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货箱,接到召唤就千里迢迢赶过来。船长,你却无缘无故就让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赶过来。”

弗雷迪非常内疚:“我非常抱歉,先生,我根本不知道一抽这种烟草你就会出现。是这种烟草带你来这里的吗?”

“是啊,是啊!这就是我!雷穆尔·米曾!从中国大老远跑来,以为美国的船长会有什么命令,结果白费了工夫!帮自己开脱又有什么用?”

弗雷迪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开脱”,不过他从那位水手的脸上看出他还有一肚子气要出。弗雷迪忽然想起雷穆尔·米曾的愿望是嚼上几口烟草。

弗雷迪问道:“嚼上几口烟草会让你好受一些吗?”

无所不能的海员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总算是开窍了!我不抽烟,我只是嚼上几口,要是你给我几口烟嚼嚼,那前面的账就一笔勾销啦!”

弗雷迪从货柜里拿出一个长长的嚼烟盒。他知道托比先生不介意给这位长途跋涉的海员一点儿小礼物。于是弗雷迪把这个盒子放在柜台上,取出烟草,准备切下一段,这时候那位神通广大的海员正拉着自己的裤子,开口说道:“住手,船长!把整盒都放在台上吧!我太需要这些压舱货了,把那段烟草整个儿拿出来!”

然后他把那整段烟草从弗雷迪手上拿过来,一口就咬掉了一大块。

他的右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啊!右舷的压舱货太多了。”他又咬了一大口,结果左边腮帮子鼓得和右边差不多了。

雷穆尔·米曾喊起来:“太爽了!我得为自己装的货付钱了。给你,先生。把这些装在你的口袋里吧,这个泡过海水,以后你会用得着。拿着,先生。”

他把一张叠着的脏纸片塞到弗雷迪手里。上面油腻腻的,而且很破旧的样子,被叠得又小又紧,几处折痕都快要裂开了。外面是空白的,不过纸片里面也许写着什么东西。

“我从一个加勒比海水手那里弄来的,我卖给他一批假胡须和文身用的针。这个足够付我装的货吗?”

弗雷迪回答:“够了,先生。谢谢。”他手里一直握着那片纸,根本没有打开看看。

“那么我想说的就是——好好保管这个。无论到哪里,别弄丢它,即使遇上飓风,也要好好保管它。船长,记住我对你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要是你需要雷穆尔·米曾了,就抽一口中国瓷罐里的烟草,雷穆尔·米曾就会在烟雾散去之前出现在你面前,知道了吗?”

弗雷迪眼睛睁得大大的:“知道了,先生。”

“现在既然你没有什么吩咐,那么我就要去我那条名叫‘筛子’的小帆船上去了,我要关紧所有的窗子,锁上我那只结结巴巴还会打喷嚏的鹦鹉,穿上我的拖鞋,上床睡觉。那时候我的伙伴们都还在我头顶上擦洗甲板,把舱底的海水舀出去。当船起航了,所有那些缝缝补补的事情都完成之后,我那第二十三个同事,总是迟到的那一个,就会得到他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这时候我会点上油灯,往窗外看一眼,整晚上读我的那本《老饕的一生》!就是这些了,先生。”雷穆尔·米曾一边走向店门一边接着说,“祝你晚上愉快。”

他一边拧开门把手,一边转身向弗雷迪致意,轻触自己的帽檐。弗雷迪看到他的裤子在脚踝部分非常宽,但臀部又非常紧,以至于他转身时都有一点儿皱了起来。雷穆尔·米曾致意完毕,打开门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弗雷迪张大着嘴,目送着水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