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尾声 海平风止息

时间一晃又过了十几年,杨丽华在杨广登基几年后去世,杨广也没有像独孤伽罗期盼的那样大有作为,而是残暴无度,三征高句丽,在全国各地大兴土木,民怨声沸,苦不堪言,最终全国各地爆发起义,自己被宇文化及所杀。

经过一段时间浪淘沙般的互相征伐,以李渊为首的关陇集团拔得头筹,得以入主长安,号为大唐。之后李世民等人率军消灭各地割据势力,扫平窦建德与瓦岗寨,彻底稳定时局。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后,社会再度恢复平静。

邺城如今经过修复和治理后,虽无法恢复往日繁荣,不过人口逐渐兴盛,城镇发展也有了些起色。当下正值仲春时节,粉絮飘飞,花香鸟鸣,春风沁润人心,阳光令人惬意,不少达官贵人在邺城郊野游玩,气氛一派和谐。

在郊野密林中,一位年轻女子正与侍女观赏杏花,她看起来约莫十七,面容秀丽,身姿绰约,在花海中尽情徜徉,陶醉不失优雅,举止投足颇具涵养。

待玩倦后,众人打算去另一片郊野再看看,不过不知如何抄近路过去,看来得找人先问一下。环顾四周,众人注意到不远处正坐着一位老者,身着粗布白袍,胡须冉冉,发缕苍白,看起来像个老樵夫,他那浑浊的双眼透出几分和蔼和沉稳,让人感到心安而踏实,看起来是一位信得过的向导。

为表尊重,年轻女子动身与众侍女一同前去问路。

“请问老先生,附近可有近路通往另一片郊野么?”她欠身行礼道。

“啊,大概是有吧。”见众人前来问路,老者似乎有些意外,“沿着东方走五十步左右,就可以看到一片石子铺成的小径,从那里可以通往另一片郊野。”

“十分感谢老先生相告。”对方行谢礼道,没想到这位老者看起来年近古稀,却依然记忆清晰、耳聪目明,让她不禁有些好奇,“老先生看起来像是本地人,也是在今日借由闲情逸趣,来到此地欣赏春日风物么?”

“不算本地人,姑且一介闲居此地的野鹤。”老者说道,“欣赏风物谈不上,只是出来散步,有些乏累,在此稍坐休憩。”

“原来老先生是居于花草、观云赏月的隐居人士,实在是风雅之极。”

“倒无关风雅,只是躲避战乱,不得已为之。”老者说到,“或许晋人陶潜能合令姑娘所言,至于老朽,权为混迹俗世之布衣而已。”

“老先生真是谦逊有加。”对方笑道,随后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方才奴家感受到些许异香气息,莫非此片密林中长有许多药草么?”

“或许是吧,先前这里有几丛白芷,至于如今还存在否,我也记不清了。”老者说道,“距离上次在此处见到白芷花,业已过了近五十年。”

“原来如此,未曾想邺地之历史如此古老。”对方思索道,“怪不得此地虽四处皆郊野、原始风光独树一帜,却仍遍布古迹、坊里井然有序,民风也颇为独特,看来邺城能成为先齐之都,也是有因可循呢。”

“作为北地历朝古都,邺城之布局、构造的确经过详尽构思,乃彼时极为盛大的繁荣都汇。”老者说道,“只是自前朝文帝毁城迁民后,原本格局随之崩塌,逐渐回归荒野,直至最近才有所恢复。”

“如此一来,邺城所经历的风雨兴衰可真是不少。”对方说道,“老先生不仅行如嵇中散、言比庾开府,还亲历古今大事、通晓世间巨细之理,确是一位知圆行方、品行高洁之暮士呢。”

“不过一介风烛残年的老樵夫,侥幸避过各类大祸,苟延残喘续命至今,实在承担不起如甚高之夸扬。”老者摆摆手,“从方才一番交流看来,令姑娘对过往了解得十分透彻,观察力亦极其灵敏,又饱读古籍、博览群书,热爱自然风光,料应是一位富有善心、体察万物的大家闺秀吧。”

“承蒙老先生谬赞,不过如今奴家已出阁,并非再是闺秀了。”

“原来如此,多有失礼了。”

“啊……这本无妨,老先生未曾了解,定然怪罪不得。”

正谈话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步履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来到此地,众侍女见状纷纷行礼,看来这位青年身份不轻。

“先前去邺南寻你不见,听侍从说你等来到此地游玩,就一路找了过来。”年轻书生说道,注意到一旁的老者,“观音婵,这位是……”

“啊,方才出游偶遇这位老先生,是隐居在这一带的人士。”对方说道。

“原来如此,见过老先生。”年轻学子作揖道,“在下长孙无忌,方才这位乃舍妹长孙观音婵,若舍妹有言行不周之处,还望老先生海涵。”

“长孙大人不必忧心,令妹举止得体、收容有度,让老朽相形见绌。”老者若有所思,“对了,现如今外面换成什么朝代了?”

“啊,不久前隋朝二世而亡、河东请服,我等随唐国公入主长安,号为大唐。”长孙无忌说道,“舍妹乃当今陛下次子秦王之室,在下也在秦王府上供职。”

“未曾想自隋代周后,不过四十年即崩塌,所谓得位不正的恶果,当是如此吧。”老者自语道,“想来真是时光如梭,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啊。”

“老先生历事颇多,自然觉得时间飞快吧。”长孙无忌说道,“我观老先生谈吐不凡,应当也是曾经风云一时的声名显赫之人物吧。”

“谈不上风云一时,只是一个抱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维持残生的老榆木。”老者苦笑道,“我之前生如无可阻挡之流风,残生若苟延残喘之水云,在茫然无措中独行,在追逐未来的途中失去一切珍视之物,为了不知是否能值得为之付出一切的目标而努力。到最后能够勉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愧对天下的百姓,在行将就木之前,身体力行赎清往日的血孽,如此而已罢了。”

“老先生能如此详尽而明了总结一生,纵然只是一位亲历者,也定然有过一段不平凡的人生。”

“称不上什么总结,姑且只是饱受磨难后的心得吧。曾经的我不知为了什么而活,也不知在遇到重大坎坷后如何面对残生。未来之磨难不可计数,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活让人难以适从。”老者慨叹道,“然而生活扔要继续,为了某些微不足道、遥不可及的想法而努力,就算希望落空也不打紧,用心寻找一些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东西,哪怕在年轻时就看到了人生的尽头,依然不要丧失信心。”

“看来老先生的确非一介俗人啊……”对方一番话让长孙无忌心有戚戚,“有劳先生教诲,在下定然谨记。”

“不敢当,在下一介老樵夫,习惯了胡言乱语,公子还是要慎心择听。”老者站起身,望向远处的落日,“快要入暮了,今日也出来逗留太久,该回去安放我这残木之躯。老朽不再叨扰诸位,先行告辞了。”

“好,我等不久也要启程回府,先生慢走。”

长孙无忌、长孙观音婵与众人拜别对方,目送老者离开,此时微风乍起,他的背影愈发模糊,与树林悄然融为一体,不断被暮色遮掩,最终彻底消失在郊野密林之中,此时微风终然落地,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日时代的落幕。

北镇起乱裂四方,孤身历难抵未央。缘天入枢任刑者,捉刀踏鬼斩逆狼。

会雨过邺逢白芷,遭劫离京蛰萧墙。终朝业成残烛身,无边细雨几多凉。

待胧月升空,寥星亮起,面前的树林早已归入沉寂,静谧无声。

“真是一位神秘莫测的老者。”长孙观音婵说道,“看起来像是过去一切历史之剪影,汇集到了一人身上呢。”

“的确如此,看来这位老者是一位旧时代的英杰啊。”长孙无忌说道,“过去名人豪杰无数,但皆如空中薄云般被历史之狂风席卷一空,唯有几片残云留在天空,让后来者得以从中一窥过往。”

“是啊,每人都是时代之海的一股水流,不断向前细缓奔淌,无论痛苦、幸福都会持续走下去。”长孙观音婵说道,“心怀某种信念,留下自己的痕迹,最终来到人生尽头,也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吧。”

“所言极是啊。”长孙无忌望了眼天空,“我们先打道回府吧,秦王估计已经到府里了。”

“好,我们走吧。”长孙观音婵应和道。

宁静、安详之气息笼罩四周,月光洒落在邺城的断壁残垣上,晚风轻吹拂面,往日火红的长庚星此刻如溪水般纯蓝,在半空中绽放熠熠星光,如同玉佩上的横玉所折映之光一样澄澈空明,令人无限遐想。

不论未来如何变化,无论时代如何发展,长庚星都会缀在夜空中,恒久不变,孜孜不倦,为每一个夜行人指引方向,照亮未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