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四方底座,顶坡而平,全由紫竹的根、茎编排串起,月色中仿若有一大团紫气缭绕,犹若仙府。
“哇~~”
四人中最有见识的徐望峰也不过是漓阴城中一顽童,纵是见惯了望春池上仙人居的端庄秀美,又怎能及得上这竹海听风的飘逸洒脱?!
最最难得是这“一叶飘落,泰山临前”的豁然开朗,堪称神奇。石伢子惊栗当场,双眼睁得大大的,全身都仿佛过电般一阵酥痒。
陈清风将四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圆圆的脸上也是忍不住涌起一阵傲色,“我开阳峰虽则名声不显,但内里身家却也不输其他六峰,此等密境尚有多处,尔等只需潜心修行,师尊与师兄定能为尔等保驾护航。”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徐望峰他们原本目睹山巅那破败道观,这心里头还有些不安懊悔,此刻听到大师兄讲述,这才将那一丝躁动的心思给彻底地压了下去。
有此等仙法密境,还怕他周青做什么。
待众人走近了竹楼,身后的层层紫竹又是一番动作,眨眼间众人方才所处之平地已经被一根根的擎天巨竹所取代。
一盏茶的功夫竹林复归于平静,这竹楼孤零零地矗立竹海,竟让人生出一种犹在梦中的错觉。
小楼悬空,全靠着四十八根海碗口粗细的巨竹支撑,竹色深紫近黑,显是这竹海中老了年份的。
坪地上至竹楼尚需一道两人宽止的扶梯,梯分五级,每级高有五寸,台步均由手腕粗细的老竹编扎而成。
陈清风登上梯顶,信手往前一送,一阵微风拂过陈清风鬓角,随着一声“嘎吱”声响,两扇深紫色的竹门便无人自开。
“此楼名唤‘紫轩’,这周围的‘紫竹云林’阵法不到‘般’字便无法开启,你四人于此处修行却是不虞他人打搅。”陈清风说着便领着四人进了屋内。
竹性密而实,故而炎炎夏日里江南多竹之地多用竹榻、竹席以资安寝。王家岭亦是产竹之地,石伢子甫一进楼便觉着一股竹林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
再一细看,这小楼果然不负“紫轩”之名,廊檐梁栋俱是经年紫竹而制,正中厅堂摆着一张八仙桌,粗略一数,这桌后离着九步远的地方便是香案。
石伢子却是不知这九步之数还是取的“九九归一”之意,香案上供奉着一幅真君下山图,天都险峰在后,山道上真君虽是粗布麻衣、身无长物,却是蝶舞绕膝、山猿景从,一派慈祥和颐、仙风道骨。
在大师兄的示意下,石伢子与徐望峰三人一起循例敬香叩拜,接着便大致瞧了瞧小楼的格局。
小楼不大,却也足够四人住下了,两道竹墙将两侧隔成了四个里间,楼内换洗的被褥、衣物一应俱全,毛巾、碗具也是摆放得整整齐齐。循着暖玉阁中的旧例徐王二人挑了宜人的东屋,石伢子他们选了剩下的西晒。
大师兄给祖师上了一柱青香,便在八仙桌旁负手站定,眯缝着小眼看着四个娃娃强撑着又困又饿的身子在房门外站定,一张圆脸上也是浮现出一股笑意。
“尔等今日里山下山上几番奔波,途中又不曾好好吃上一餐饱饭,确实是难为了,这实在是师兄的不是。”听得王德第腹中“咕咕”的乱响,大师兄拱手施礼道。
“这事岂能怪到大师兄的头上,若不是二师兄从中作梗,我等又怎会在息坪上耗费了个把时辰。”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徐望峰从梦中醒来亦不过一日的功夫,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从他父亲那里学了个七七八八。
“你们这一路行来,二师弟他也是劳心劳力,难免一时意气,尔等却是不可放在心上。”熟料大师兄听完却是面容一整说道。
“是是是,大师兄所言甚是,望峰口出妄言了。”徐望峰见马屁落空赶紧诚惶诚恐地连连低头,幸而陈清风确实随和,只是摆了摆手便将此事揭过。
“尔等刚刚上山,对修仙一途却是知之甚少,我等修道之人,醉情于天地灵枢,疏于俗物,不提那琴棋书画,便是吃穿用度都是懒惫。”
“先祖神通,制出这‘辟谷’丹药,一粒便可抵一日三餐之用。”
说着,便掏出了一枚黑褐色、指甲盖大小的药丸摊在掌心。纵是石伢子他们离着大师兄五六步远,亦能闻到那好似新割稻谷的香气。
将四个娃娃的惊诧目光尽收眼底,陈清风却是持着丹药移步到八仙桌旁,拂手过处,四枚原本呈田字状倒扣在茶盘上的竹杯却是排成了一条直线矗立在了桌沿边上。
“引泉”放出,四股清泉顷刻间便注满了四枚竹杯,大师兄又轻喊了一声“燥木”,一道火红色的灵力从他指尖流出,在四道杯身间辗转反侧了两个来回后才化作火星飘散在空中,回过头再看那四枚竹杯,杯口上竟是腾起四柱蒸汽。
真个是好不神奇。
“有了这等神通,难怪大师兄说修道之人不在乎那些吃穿用度了,便是金山银山也换不来这‘流水’、‘燥木’仙法啊?!”石伢子看在眼里,心里头感叹道。
“尔等四人虽则历经了迷魂醉心,可终究还是娃娃身体,这枚‘辟谷丹’尔等四人均分却是足够支撑到明日了。”
大师兄说着将那药丸一抛,随后右手食指悬空轻划了个“十”字,那半空中的药丸便无声无息地被分成了四份,“扑扑扑扑”四声闷响,恰到好处地跌进了那一字并排的竹杯里。
旗迎风而涨,火溅油则烈。
那“辟谷丹”遇水即化,一时间这小小的厅堂里,满室的谷香四溢。
“山上天寒,‘辟谷丹’就着热水正好暖心饱胃。”
石伢子他们听着大师兄的吩咐一一上前取了水杯,那老竹雕就的茶杯入手温柔,石伢子摩挲了两下,顿时觉得这杯身光滑细腻得紧,浑不似家乡那毛毛糙糙的触感。
药入水中,将满杯的流水都染成了黑褐色。石伢子将竹杯端在胸前,没由来的却是想到了王家岭上的母亲,以前受了风寒,母亲从李郎中那儿求来的汤药也是这般相似的颜色,只是味儿闻着却是一鼻子的苦涩,哪里有这般的香气。
想到母亲便想到着求道的不易,在王德第他们犹自端详不已的时候,石伢子“咕咚”一大口,便将一杯子的药水咽了下去。
山火降骤雨,久旱逢甘霖。
一股热力一路从喉咙口通达心扉,继而贯穿肠胃,更难得那干瘪了许久的肚腑竟如同饱食一般鼓胀了起来,真个如大师兄所言“暖心饱胃”。
徐望峰见石伢子举杯,也早早地干尽了自己杯中水,王德第、李进二人有样学样,待得四枚竹杯俱空,四个娃娃都是脸色红润不少,脸上都是一幅心满意足的表情。
“多谢大师兄赐药。”
“这是为兄的分内事,谢个什么,今日天色不早,尔等早些休息,明日起为兄便传授尔等《伏虎经》。”
大师兄笑着将四人送入房内,这才翩翩然出了这听风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