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省城怀远门古玩市场的“望真堂”，门面简陋得像个露天厕所，名声却比八王寺汽水加上雪花啤酒还要大。张旭来到怀远门，就像一个在国家队踢球的，无论多臭，到了业余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望真堂是鉴宝的，是怀远门玩家们的仲裁院。无论谁有宝贝分不出真假贵贱，只要到了望真堂，张旭都能一锤定音。
范队长今天是穿着警服来省城的。他一出现在怀远门古玩市场，就吓跑了一大半的摊主和鉴宝人。张旭没有跑。不做亏心事，谁怕鬼敲门？自从被省文物鉴定中心买断下岗后，他要在这泥沙俱下的市井坊肆中守住他的职业尊严。
“如今我用手一摸就能断定真假，当年有那么先进的仪器，还会搞错？”张旭端起2000毫升的深褐色半透明太空杯，喝了一大口茉莉花茶，“初检报告没问题，那玉蝈蝈就是假的。我是被人算计了。”
“被人算计了？”
“有人不希望它是假的，所以就要弄假成真啊。”
“不是开过研讨会吗？研讨会的结论是一致的、明确的，难道与会专家都错了？”
“还不是被刘正科忽悠的。你参加过那么多次会议，仔细想想，几个人会真心动脑筋去思考问题？无非是附和着举举手、鼓鼓掌，人云亦云罢了。无论决策多荒唐，只要披上会议的外衣，责任就被稀释得一干二净——反正集体拍板的事，谁又能真去追究个人的对错？”张旭放下太空杯，“那个玉蝈蝈不还在博物馆吗？你把它借出来，我敢陪你一起到BJ去鉴定，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他委屈地撇了撇嘴，一滴浑浊的泪水从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滚出来，“也看看我当年做的是对是错！”
范队长看着张旭，心里不是滋味：“老哥，你说得对，那玉蝈蝈就在那里，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是，馆藏文物，我们警察也不是说借就能借出来的，其中的手续复杂得很，程序要求也极为严格。”
“我已经无所谓了，在这儿干得也挺好，比下岗前赚得多。”张旭擦擦眼睛，“我早无欲念，怀远门的喧嚣倒也自在。搞了这么多年文物，我对那真品玉蝈蝈一直放心不下。馆藏的是假的，那么真的在哪儿呢？”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这得问刘正科啊。墓葬的位置只有他知道，挖出来的却是个假的；不是他提前给调包了，还能是谁？”
“光推测没有用啊，啥证据都没有。”
“证据会有的，只是要等。”
范队长好奇地问：“等？等什么？”
张旭的目光穿透雕花窗棂，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真品玉蝈蝈总有一天会现身的。等到它现身那天，顺藤摸瓜，就能摸到刘正科了。”
说话间，古玩市场的鸽群掠过天空，翅膀扇动的气流挟着茶香，仿佛将这悬而未决的秘密，缓缓织入怀远门的日暮残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