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七,盘剥(二合一)

黑暗与光明的转化往往只在一瞬间,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齐圭就睁开眼。

是陌生的天花板。

算起来,他在“秘密基地”门口做了简单标记之后,回来最多只睡半个时辰,精神却好的出奇。

喜滋滋下了床板,撅着屁股放水:

‘过了一夜,肚子没有想象中的“大奔溃”,气血也丰盈了很多,看来那狗肉是全部被消化了?

这绝不是普通罪户能有的身体素质,我现在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山魈】啊【山魈】,你真是强大而神秘······哎呀,走开,这个小孩子不能看!’

感应中,“梅灵”委屈地扭动着,恋恋不舍地从齐圭身边挪开,缩进他的影子当中。

心底有些不忍,可他只要一想到,昨晚自己兴奋地把0.1个单位【灵性物质】投入【山魈】天赋上,却如同滴水如大海,毫无波澜,就气不打一处来:

‘嫌少?大卫戴这一块了属于是······’

然而对于玄奥莫名的【灵性物质】,齐圭势在必得。

仅仅是觉醒【山魈】,就让他吃上了肉,那蜕化之后的【百里大夫】、【巡岳梁帅】,乃至于更高级别的【神话天赋】,将会有何种伟力?

翻江倒海?改变世界?

齐圭浑身上下顿时充满干劲!

脑中有诸多猜测,他思考着【灵性物质】的本质:‘难道与“超自然现象”有关?’

此方天地,奥妙非常,但困于林场之中,以他的见识,暂时想到两种:

异植!奇兽!

传说中,都是“身具异象”的宝贝!

‘桂花婶说阿七的病需要异植“大血龙藤”,接下来倒是可以把注意力偏向这方面······’

林场人习惯是一日两餐,齐圭简单洗漱,出门去桂花婶家。

大有叔不在,梅山七又是个连门都出不了的病秧子,他想着先帮忙卖豆腐。

另一方面,则是顺便做个市场调研,好确定自己接下来怎么“合理发财”。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最近哪些东西受欢迎、卖得上价,这不是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两家离的很近,转过街口就到,梅家和他的狗窝比起来,显然有条理许多,篱笆围成的小庭院里,几幢茅草房错落,还能隐约看到房前屋后有侍弄花草的痕迹:

“婶子在家吗?我是齐圭!”

“土土哥么,我娘不在,快进来吧······”

齐圭一愣。

土土哥?

这玩意儿谁研究的呢?

忽然想起,整个林场也只有阿七会这么叫他。

但记忆中,梅山七因着身体,说话都吃力,这般中气十足是怎么回事?

有些纳闷,嘴上却回答:“阿七,是我,我来了。”

径直走进朝南的主屋,轻轻关上门,屋中场景令齐圭吃了一惊,有一种余华一觉醒来,看到史铁生在足球场上健步如飞的错愕:

“阿七,你······”

往日缠绵病榻,连翻身都要人帮忙的弱质少女,眼下居然能一手扶着方桌,一手撑腰,在屋里缓步走着!

万林寺的药方,真有如此神效?

但齐圭明明记得,原身父亲就是在去了万林寺之后,身体才江河日下、呕血而死······

说起来,眼前的梅山七身材矮小、脸蛋焦黄,实在和“美丽”两个字扯不上边。

唯独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宛若宝石,总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毕竟底子薄,她脚下不稳,身子一阵晃动,齐圭赶忙搭手:

“婶子不在家,你怎么自己就下床了?”

“土土哥,我大好了!真的,你看!”

像是孩童献宝,梅山七兴奋地说着,脸颊上晕起两团罕见的红霞:

“我能自己走到门口了!”

蹬!蹬!蹬!

脚步依然蹒跚,齐圭却正色,从中看出了无比坚定的味道。

不过,当脚踩到齐圭影子上时,梅山七忽然停住脚步:

“好奇怪,土土哥你的影子里,为什么有些冰冷?”

“嗯?”

齐圭看了一眼,“梅灵”正所在自己脚下的阴影之中,瞬间瞳孔微缩:

‘阿七,居然能感应到祂?’

须知觉醒了【山魈】的自己,要不是【役灵】,根本感知不到梅灵。

这或许代表着,此时的梅山七,在某种天赋上,还要超过他!

到底谁开了挂啊?

齐圭暗暗记在心中,表面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哪有这么夸张,可能只是你累了吧~”

梅山七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也只是隐约感觉不对劲,再加上说话的是齐圭,她的土土哥,就没有多想:

“大概是了······先扶我坐下吧,有些渴了。”

齐圭从陶罐里倒出温水来,梅山七接了:

“对了土土哥,你怎么来了?”

这个“土土哥”越听越不是味道,实在有一种地里刨食的美。

但齐圭并不计较,少女没什么朋友,或许也只有这些乐趣了:

“今天是圩日,我怕婶子忙不过来,准备帮忙一起卖豆腐。”

梅山七只觉平常,这事以前齐圭也常做,只是他父亲生病后渐渐少了:

“哦,她说要打听什么姓吴的事情,早早地就出门了,大约要卯时中才会回来。”

齐圭一怔,许久,才叹了口气:

“那我就在这里等······对了,吞法禅师开的药都喝完了吗?”

说到这个,梅山七面上一黯:“就剩最后两剂了······不过禅师对我很好,说能根治我这病!”

她的声调重新活泼起来:“土土哥,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话?”

齐圭不敢答应,头皮微微发麻,他这个西贝货,怎么知道梅山七指的是哪一句?

好在少女没有细究:“你说,我要是身体再好些,是不是就可以去武馆拜师了?

到时候轻易就能飞天遁地,真是令人期待啊······”

模糊的记忆重新清晰,齐圭不由苦笑。

这个十一年来,最大活动范围是自家院子的傻姑娘,最大的梦想居然是成为“武者”。

只为了想要和传闻中一样,能够高来高去?

‘好朴实的梦,这是补偿心理么······’

他看着叽叽喳喳的梅山七,蓦然有些悲哀:

“好了好了,你这身子要少说话,不然婶子回来非狠狠揍我一顿不可!”

“我娘哪里舍得?在她心里,你和亲儿子也差不多了!”

梅山七笑着,上下打量:

“咦,土土哥,我怎么感觉离你变好看了?”

齐圭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傻姑娘,人都是会变的。你看,我就变好了,我相信你也会变好的!”

“是嘛?”

少女表现出绝对信任:“土土哥说的,指定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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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娃,再坚持下,马上就到了!”

稀薄日光,桂花婶和齐圭一人一条扁担、两方竹筐,“嘎吱嘎吱”地赶到大集上。

来的晚了,大集上早就人头攒动,各种叫卖、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连里面的摊位也都被占满。

桂花婶看了看,有些庆幸:“嘿嘿,这下可不是我不租摊位,实在是抢不到呀!”

省了花销,心情大好,她走到同样没有摊位、卖竹器的张老汉边上,打了个招呼,放下扁担,把四个大筐并排。

盖子一打开,豆香瞬间就飘出好远,老主顾纷纷上门,根本不愁卖: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给我来一方!”

桂花婶手头利落:“有点事情,这不是紧赶慢赶来了,就怕劳动您等我呐!”

“桂花妹子,给我装半方!”

“小桂花啊,你婶子就喜欢吃这豆腐,和以前一样的!”

“好嘞,好嘞,马上就给你装好!”

好在有齐圭帮手打包,桂花婶负责叫卖和收钱就好,各司其职,倒也忙得过来。

不多时,四筐豆腐就卖完了一半,桂花婶把包囊绑紧,伸手给齐圭擦了擦额头的汗:

“土娃,休息会儿吧,这第一阵算过去了。”

“婶子,我不累!”

“傻孩子······”

桂花婶看着忙碌的身影有些痴了,喃喃道:“要是山一还在,应该也有你这么高、这么大了吧······”

齐圭听着,表情有些沉重。

梅山一是阿七的哥哥,和他几乎前后脚出生,但在六岁上溺死了······

“铛——”

突如其来的铜锣声惊得他手一抖,抬头就看见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走近。

所到之处好像瘟神过境,人群神情瑟缩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眼皮一跳,认出这是周家“豺、狼、虎、豹”四兄弟中的“虎”跟“豹”,乃是这大集上的市吏。

高个子的是弟弟周豹,手里夺过一个新编的竹筐,高高在上地对着本坊的篾匠蔡叔说是要“统一规制”,任凭蔡叔如何哀求也不肯松手。

后面急了,甚至抬手就要打人。

说得是冠冕堂皇,齐圭却知道,这个竹筐大约过几天,就会摆到他小舅子的杂货摊位上······

矮个子的哥哥周虎则是高声叫道: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儿!”

把手里的铜锣敲得连天响:“俺奉了姚掌事的钧令,为了响应大朝奉的号召,即日起大集上所有卖家,都必须租用篷布,每日是五文钱!”

随即抖开一块灰扑扑的粗麻布,边缘还带着虫蛀的窟窿,一股子腐败味道,也不知道是哪年的仓底货。

“这!”

众人猛然发出哀叹,齐圭听了亦是心头火起。

五文钱能买一斤白面了,一家三口美美吃上一天,就租你这么一块破布?

巧立名目也不是这样的吧!

边上的张老汉见了,情知不妙,赶忙收拾摊子要走,却被赶上来的周虎拦住去路。

“虎爷,小老儿这就剩三把笤帚了······”

话音未落,一只皂靴已经踹翻了他的箩筐。

“怎么,你这狗罪户,连姚掌事的话都不听了?”

抓起笤帚戳在张老汉胸口:“哼,这篷布是给你们遮阳挡雨的天大恩典,可别不识抬举!”

张老汉一把年纪,嘴唇嗫嚅着,眼见大脚要往身上踹过来,吓得脸都白了,赶忙从怀里掏出五大枚铜板,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这才对嘛!”

周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吓得大人们连忙遮住自己娃娃的眼睛。

小孩子看了,晚上会尿床的!

桂花婶脸上微微有些怒意,但更担心齐圭,退后半步,唯恐他少年意气,强要出头,触怒这贪婪的市吏。

想不到齐圭虽然神色阴沉,却没有冲动,心中有些宽慰,直到周虎走近,阴影如同山一般压覆上来:

“婶子,生意不错啊!”

“哪里,哪里~”

桂花婶很识趣,早就在手里捏着铜板,和周虎各论各的:“虎爷,您拿着······”

伸手难打笑脸人,再加上周虎知道,梅大有是在大朝奉面前留过名姓的,虽仍是罪户,但地位总归不同,不好随意搓圆搓扁。

林场是标准的金字塔结构,塔尖的大朝奉就是土皇帝,雷霆雨露均在一念之间。

其下是各行掌事,权柄很大,似乎在朝廷中也有着品级,算是正经官员。

当然,既然是官,就不会做事——当然,这里说的是汝国——往往将脏活、累活下放。

比如这大集,就在姚掌事手下,连带催生出了像“豺、狼、虎、豹”兄弟这种小吏。

无品无级,却狐假虎威,随意打杀罪户也许不敢,但论起恶心人来······

老话说“灭门知府、破家县令”,实际破家何必要县令动手?

小吏在紧要公文上稍微改一笔,就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牵连殆尽!

对了,齐圭那纵狗咬人的恶邻王家,也是这种小吏,不过另一位秦掌事的门下爪牙。

周豹生的个子高,却不像他哥有脑子,伸出手,大喇喇从筐里挖了一块拳头大的豆腐,尝了一口就“呸呸”地摔在地上:

“苦的,不好吃啊!”

“土娃!”

桂花婶及时拉住了愠怒的齐圭,把腰一叉,冷笑道:

“豹爷,可怜我妇道人家手艺差了些,我男人技术好,等他回来,做出的豆腐就是甜的了!”

周虎两眼微眯,凶相快遮掩不住了:

“婶子何必说这气话!”

“也不全是气话!”桂花婶探过头,在周虎耳边低声道:

“虎爷,你也知道我家大有是给大朝奉出力的,十分辛苦,加上最近家里日子也不好过······不过今天是您虎爷的面子,这钱我交了。但这往后,虎爷您能不能支持支持我们?”

话没有说尽,周虎却无疑听出威胁,深深看了桂花婶一眼,脸上横肉挤成个过夜包子,假笑道:

“好说,好说!”

目光一转,看见齐圭,伸手就拍了拍他肩膀,阴阳怪气:

“婶子,这是阿土吧,嗯,一段时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听说你爹死了,家里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肩上吃痛,齐圭面无表情,只是脚下的影子似乎晃动了一下。

像老母鸡护崽子,桂花婶马上把他挡在身后:

“这就不劳您虎爷操心了。不过钱也交了,虎爷这是准备继续照顾我生意么?”

“呵呵~”

周虎干笑,拉起他竹竿似的弟弟,一脚把碎豆腐踩得稀烂,举着那块破篷布,继续到别处耀武扬威去了。

两个瘟神走远,大集上尽是唉声叹气。

身上平白多了五文的饥荒,很多人扛不住。

桂花婶也满脸的晦气:

“呸,真是两头黑了心的蛆!土娃,你没事吧?”

齐圭摇头。

“还以为今天运气好,能省些摊位钱,没想到又冒出什么狗屁“篷布费”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就是!”

有人小声附和:“今日五文、明日五文,我一天又能赚几个五文?”

“唉!”

看着地上被踩烂的豆腐,桂花婶眼中满是可惜,齐圭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印象里,之前祝公子大婚之日,这祝大朝奉一高兴,很是免去了一些杂税,就好像在这大集上,罪户只需要交摊位费,如果遇到被占满的情况下,也就不怎么管了······怎么两年过去,无端端地又加重了盘剥?’

这细微变化虽不起眼,却令齐圭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