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县。
赵宗熠与盛淑兰来买马车,此处距离宥阳有几十里,他倒是无所谓,但盛淑兰怕是走不回去。
城墙外有不少百姓逃难至此,这不算反常,因为扬州府的八座县城半数已失,唯有宥阳、六合、宝应和海门尚存,其它四城的百姓逃过来也不足为奇,宥阳县城也接纳了不少外县百姓。
可古怪的是,六合县城的城门大开,城内的官兵似乎也在组织百姓外逃,分明没有叛军攻城,他们为何要逃?
难道是扬州城被攻破了?
不可能,这才过去三日,就凭叛军的那些攻城器械……
赵宗熠和盛淑兰逆着人流进城,恰在城门内看到了之前参加过盛家婚宴的六合县令,二人走上前。
盛淑兰行礼,“知县老爷。”
六合县令吓了一跳,连忙回礼,“国公爷?盛大姑娘?你们怎会来了六合县?难道也是来报信的?”
赵宗熠发问道:“报什么信?”
六合县令神色焦急安排属下继续送百姓出城,然后又对赵宗熠说道:“国公爷不知道?朝廷的平叛大军又败了!”
赵宗熠将信将疑,“怎么败得如此之快?是不是反贼在故意散布假消息?好让尔等投鼠忌器?”
六合县令指着城门外,捶胸顿足的说道。
“国公爷,就在两天前,鲁国公率领的平叛大军在宝应县城外安营,结果就稀里糊涂地败了。城外就有宝应县的官兵和百姓,据他们所说,那些反贼没费一兵一卒就把鲁国公的大军给一锅端了。”
“你信?”
赵宗熠狐疑,虽然宋朝屡战屡败,但也不至于禁军像纸糊的一般吧?
六合县令点头,“信啊,反贼把淮河的堤坝都给掘了,水淹了宝应县和鲁国公的数万大军,那洪水马上就会蔓延过来,所以下官正在安排全城的百姓逃难啊。”
“掘堤?”
赵宗熠的眼中闪过厉色,这个王修真是个疯子,此次掘堤让扬州府的大部分田地都要受灾,做事如此不留余地……
此人不能再留了。
六合县令感叹道:“是啊!六合县地势过低,河水肯定会流向此地,不过国公爷别担心,扬州城地势稍高,又有多条支流疏通,不会有大碍……”
顿了一下,又说道:“呃,宥阳也不会有事,那地方的地势更高,还紧邻千林山。”
赵宗熠抱拳道:“还要劳烦知县帮本国公准备一辆马车。”
六合县令支吾说道:“马车倒是没问题,只不过国公爷要回宥阳?一辆马车恐怕不够吧?此去南边,都已经被水淹了,还得准备一艘舢板才能过去。”
赵宗熠问道:“如果绕路呢?”
六合县令想了想,回答道:“那就远了……国公爷要先往西北,绕道江宁府,恐怕要多费半个月的时间。”
赵宗熠摇摇头,马车太慢了,他问身边的盛淑兰,“大姑娘,你会骑马吗?”
“会的。”
盛淑兰在今早出发之前,特意撕下一截裙摆做了面纱,她脸上的伤痕也都消失无踪了,赵宗熠已经帮她治好了那两道划伤。
她虽然会骑马,但那是年幼时期的事情,自从及笄之后就再也没有骑过,距今已经十年了。
赵宗熠点头,对六合县令说道:“给我们准备两匹快马。”
六合县令应下,“好。”
片刻过后,赵宗熠与盛淑兰购买了一些干粮和水,骑马离开了六合县,绕行返回宥阳。
就这样,两天过去了。
二人来到一处距离宝应县十几里地的高地,眺望着被水淹没了一半的宝应县城,然后观察着可以继续南行的路线。
也正好在此处休整,盛淑兰拿出一块薄饼,撕下来一大块,递给赵宗熠,“国公爷……”
“咻!”
赵宗熠徒手抓住飞来的箭矢,他早就注意到此处还有别人,本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没曾想对方还动了杀心?
他默默运转内力,将箭矢又扔了回去。
“啊!”
刚刚射箭之人被飞回去的箭矢给射穿了胸膛,当场毙命。
赵宗熠大声喝问道:“何方宵小?只敢藏头露尾,暗箭伤人?有本事就亮出身份,与本国公正面厮杀一场!”
他要护着身边的盛淑兰,否则早就杀进山中树丛了。
树丛里陆陆续续走出牵着战马的禁军士兵,在赵宗熠和盛淑兰的注视下不断往外冒头,渐渐地站满了整个山头,少说得有一千多人。
他们望着盛淑兰手里的饼,眼冒绿光,偷咽口水,像是饿了好几天似的。
其中有人认出了赵宗熠,大喊道:“他是景国公!我在京城的时候见过他!”
“景国公?”
“太好了,皇室宗亲,我们都有救了!”
几名军职较高的部将走过来,单膝半跪,抱拳道:“卑职,南征马军营副将,李本卓……”
“副将,崔建同。”
“副将,童浩。”
“副将,邓英杰。”
“拜见景国公。”
赵宗熠此时也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你们是此次南下平叛的那两千骑兵?为何会在此?主将呢?”
几位副将面面相觑,“回国公爷,主将……刚刚已经被国公爷射杀了。”
赵宗熠:“……”
随后,副将们又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原来是叛军掘堤之时,正是深夜时分,几乎没人察觉,鲁国公的军营首当其冲,两万大军瞬间被滚滚河水淹没。
骑兵们的营帐在军营的最西侧,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后,有充足的时间披甲上马,但贪生怕死的骑兵主将并没有领着他们迂回杀敌,而是带着他们弃了大军,直接跑路了。
来到此地之后,由于没水没粮,大家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又因做了逃兵不敢回京,徘徊不定的时候,差点在主将的蛊惑下,落草为寇。
其实,大部分骑兵都饿得不行了,已经默认了主帅的决定,准备抢夺路过百姓的食物,结果他们抢的第一个人就是赵宗熠,主将自信满满的射箭偷袭,反而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赵宗熠沉默了会儿,问道:“鲁国公死了?”
有副将在那晚看到了些情况,回答道:“鲁国公和步帅应该都没事,卑职离营的时候,好像看到他们在数百亲卫的护送下,往北边逃了。”
赵宗熠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尽快找他们汇合,也不必向他们言明逃营之事,就说当夜混乱,你们是走散了。”
说完,他就准备带着盛淑兰一起离开了。
“国公爷且慢!”
副将们苦笑道:“鲁国公与步帅当夜曾招骑兵前去御敌,是主将领着我们抗命逃营,若是现在找过去,我们这些人都要问斩……”
他们再次跪下拜之,“还请国公爷救命。”
赵宗熠揶揄道:“我?如何救你们?”
又有副将说道:“卑职听闻,景国公极擅兵法,曾在京郊用两百府兵打败了两千贼寇,又在宥阳城外以三千乡勇正面击溃了五千叛军……”
另一个副将接话,“还请国公爷带领我们反攻扬州城,只有解了扬州城之围,我们这一千八百六十二人才能凭此军功,保住性命。”
赵宗熠挑眉不语,他们说得好听,不就看他是皇室宗亲,想拿他这层身份顶着,给自己脱罪嘛?
原本的罪魁祸首死了,他们又不敢担责任,只能想办法将其扔给赵宗熠,自己才好减轻罪责。
赵宗熠看着漫山遍野的骑兵,也有所意动,或许可以借机收服他们。
他按住腰间的少师,“我可以收下你们,也可以带领你们反攻扬州城,但……”
“锵!”
少师出鞘,一道剑光闪入树林,十几棵手臂粗细的松树被齐腰斩断,切面异常整齐,瞬间空出一大块地来。
“本国公也不是软柿子,如果你们敢阳奉阴违,不听本国公的军令,立斩不饶!”
副将们瞪圆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还是凡人吗?活神仙吧?难怪他们一到扬州府的地界,就听说景国公是剑仙下凡,身负天命,原来是真的?
山上的那些骑兵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现在也被震慑住了,他们仿佛忘记了饥饿,目光炽热的看着赵宗熠。
只怕是赵宗熠现在喊一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他们都能跟着他去造反。
副将们回神,大声道:“国公爷之令,卑职等人莫敢不从!”
近两千骑兵们也抱拳拜下,“拜见国公爷!”
赵宗熠受了众人的拜礼,然后问副将们,“你们两天没吃东西,可有探查到附近哪儿还有粮食?得先解决你们的温饱,否则接下来如何长途跋涉?”
副将们皆是摇头,“国公爷,我们的军粮都被水冲走了,这几天在山上靠着打猎果腹,可是这山也不大,而且我们人数不少,昨天一整天都没有猎到东西。”
“而且,大家都是第一次来扬州府,也不知道这里的地形……”
盛淑兰这时忽然开口说道:“国公爷,我知道附近哪儿有粮食。”
赵宗熠不免惊愕地看向盛淑兰,“你知道?”
对方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盛淑兰与赵宗熠贴近了些,悄声说道:“我在家时,偷听到父亲与旁人密谈,他在一个多月前曾卖给反贼一批粮食,然后又派人秘密跟踪,发现反贼将那批粮食存放在了江宁府的句容县。”
她似乎不知道是赵宗熠授意盛维去与王修交易,面露羞愧之色,“我们绕行进入江宁府,正好要路过句容县城。还请国公爷不要怪罪家父,他或许是利欲熏心……”
赵宗熠笑道:“大姑娘误会了,大伯父是为了赎回三位朝廷大将,才与反贼做了交易,并非为了财帛。”
解释完,他对众将士大声说道:“句容县城有数万石粮食,皆是反贼之物,我们先去抢粮,等大家都吃饱喝足了,再攻扬州城!”
“是!”
随后就是阵阵欢呼。
两天后,句容县城。
赵宗熠深夜潜入城内,只身斩敌过百,然后打开了城门,放骑兵入城杀敌。
留守在这里的三千贼兵都是年纪颇大之人,身上都没有着甲,就拿着把缺口甚多的破刀,他们看到骑兵攻进来了,立刻跪地投降,没有做任何抵抗。
这些人,应该都是江宁府的百姓,被强征而来。
为数不多的青壮守着城门,他们装备齐全,披甲带刀,应该是王修留在此处的精锐,负责看管粮草和统领这些年迈的乡勇,但他们已经都被赵宗熠斩杀了。
此地的库房之内还有三万多石粮食,赵宗熠麾下的近两千骑兵不需要这么多,他们和各自的马儿饱吃一顿,然后每人再带上两袋,也只会消耗一万石。
剩下的两万石粮食,赵宗熠都送给了三千百姓,让他们带着粮食回家去了。
骑兵们饿了这么些天,总算是吃了顿饱的,每个人都活过来了,哪怕是日夜奔袭,此时也是精神抖擞。
特别是盛淑兰,好像有花不完的精力,与骑兵们奔驰在荒野之上,好像兴奋极了,每次暂时休息的时候都睡不着。
赵宗熠望着众人,“都吃饱了?休息一晚!明早出发扬州城!”
回应他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县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