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4章 念折谷

拾页者点头,神色淡漠如旧碑无字:“玖昀死前,未曾彻底焚尽自身魂图。她的预印草稿残留于命系主根,那并非意外,而是她故意留下的伏笔。”

说话间,他掌中魂线剧烈一震,一道半透明的“裂笔”从他骨缝中缓缓拉出。

那是一截断裂的魂笔,笔锋焦黑,隐有咒烟缠绕,笔尾却延展出一条极细的命脉丝线,如蛛丝牵魂,细若无形,直指碑林之巅的魂火天镜。

璃瑜大喝一声:“你若启动此图,玖火将再燃,魂界所有未命之笔都将被重新编入主根!”

“你这是——让魂书复写!”

拾页者平静如常:“因它从未停笔。”

“所谓命编者,从一开始就不是自由意志的执行者,而是玖昀布下的‘笔中魂灵’。”

“你们以为她斩魂自灭,是为了打破命书?”

“不。”

“她只是为了,把自己——藏进主根最深层。”

“书已焚,人未尽。”

赵磊听到这,脑中轰然作响。

他想起那日在火镜回河前的那声梦语:“我还在写。”

如果……那并不是九九的声音呢?

如果那笔,早在九九成编命者前,就已经被玖昀落下,只是借她之手继续书写——那么,他们所信的一切,是否也早就在那场“焚身之笔”中,被层层包裹、提前设定?

“这不可能……”他喃喃,“她不是要破魂界?”

拾页者笑了,那笑容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像古咒回响般的冷幽:“那只是你们看到的页角。”

“真正的全文,还未解封。”

咔嚓——

裂笔剧震,地脉命纹顿时乱作一团。

天师碑林的地底深处,一股久未动用的“主根回响”正在苏醒,那是一种只存在于咒书根部的极古魂息,如断线旧命在骨页中翻身。整个碑林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攥住了心脏,一点点收紧。

璃瑜怒声喝道:“停下!”

“玖火若再燃,未命界将崩,她的笔不是给你‘拾’的!”

“我正是她写下的。”拾页者咬字森然,裂笔回旋,“我是她未完成之咒的尾笔。”

“我名——回章。”

……

“唧——”

忽然,一道极其微弱的鸣声,在赵磊身边响起。

像蝶羽振动,轻得若梦。

他猛地转头,只见自己腰间的魂器袋中,一枚被封存已久的骨蝶吊坠自行震动,扑棱着薄如纸页的魂翅,从袋中飞出,停在了碑林上空。

魂蝶周身浮火微蓝,那不是常规魂火,而是一种早在旧咒时期就消失的“感印之火”。

苏雁的魂蝶。

她留下的——识感延息。

魂蝶绕着裂笔飞了一圈,忽然鸣得尖锐,仿佛识到了什么极其危险之物,旋即猛地折翅,落在赵磊肩头,轻轻拍了拍。

那不是攻击。

那是警示。

赵磊脸色煞白,低声道:“她……在说话。”

璃瑜眼神一闪:“蝶感未绝,苏雁的残识仍在?”

赵磊颤声:“她在说……玖昀的一部分……”

“或许仍藏在未命边界之外。”

拾页者停下动作,裂笔微顿,眉间浮现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旧界之外?”他低语,像在回响某段尘封词句。

璃瑜面色骤变:“她不在主根——那她在哪?”

赵磊死死盯着灵蝶的方向,几乎咬着牙说出一个词:

“魂……外……界。”

——未被命书记录,未被魂界承认,甚至从未被玖昀落笔的终极空域。

旧界之外。

拾页者愣在原地,裂笔光芒瞬息熄灭,像是某种极深的断言被打断了源力。

“她不在命页。”

“她不在未命。”

璃瑜喃喃自语,望着那即将熄灭的魂蝶残焰,眼神罕见地露出一丝踌躇。那不是畏惧,而是一种久未见过、几乎被识海封存的古旧词汇——“不可书”。

我站在他的身后,握着已经龟裂如蚀骨石的灵珠,咽了口唾沫,只觉心口像被一根极细的针缓缓扎入,疼得隐秘,却直达最深处的识痕。

“她去了哪儿?”我问。

璃瑜没有立刻回答,只抬手,指向东方雾火之外的一块山影残图,那是天师府禁碑之后、魂界地形中已被除名的部分,早在百年前就被标记为“无书区域”。

“璃族旧图上,”他缓缓开口,“记有一处无人敢入的咒井,名为——‘旧界之井’。”

“那是魂火未开前的一段古地,未被任何书页收录,亦不承印、不落咒、不归识。”

我眼皮一跳,喉咙干涩:“你是说,她去了——书页之外?”

“不是她,”他低声说,“是玖昀……早就在那儿,留下了一段弃命。”

他顿了顿,眼角划过一抹极细微的咒痕:“或许,她一直就在那里。”

……

璃瑜、瑶音与我,三人随即启程。

魂蝶尚有一缕余温,引路如灯。

旧界之井藏于璃族祖图下隐界第三层,那本该是封咒之地,实则早已断联,咒书上甚至无此页。若非苏雁的残识唤醒了蝶感,我从未想过魂界竟还有如此诡秘的一角。

井口极狭,通道却深得仿佛直达识海底部。每向下行一步,四周骨壁上便浮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旧命残文”,像是被抹去又挣扎欲活的咒痕,沿着指尖划过时,竟传来隐隐的低语,像咒墨在伤口中翻滚。

我下意识收紧衣角,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久违的压迫感。不是敌意,而是……被盯视。

“下去之后,小心。”璃瑜沉声道,“这井,不在魂界观测之中。”

“我们不是来看。”瑶音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是来见——归无。”

……

井下,别有天地。

我们三人几乎是被那最后一层咒壁“推”入的,落地的一瞬,我只觉得脚下仿佛不是土石,而是一页尚未干透的“命稿”。

它会动,会颤,会隐隐传来心跳般的震响。

我低头望去,那不是地面——而是一页魂页,尚未落字。

风声回荡,一切色彩都失了温度。

四面皆是如画未描的山脊,灰白交织,如断骨搭建之峰,山体不是石,而是一种不知名的“残咒结晶”,扭曲盘旋,如书页撕裂后卷曲的边角,时不时在风中发出低鸣。

那便是——念折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