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大行了?什么时候的事?”
冀州毋极县甄氏邬堡的大厅中,甄夫人神情凛然,一身威严与娇艳明媚的脸庞截然不符,令人难以直视。此刻正向着躬身立于棠下的中年汉子询问道。
中年汉子身材壮硕敦实,正史当初刘备等人护送甄姜回到邬堡,当日值守邬堡大门的那人。
能够在甄氏这种万人大族中担任守门人这一职责,必然属于家主心腹。
中年汉子肃身而立,抱拳沉声道:
“回禀女君,正是三日前,四月十一,天子驾崩于南宫嘉德殿。”
“三日前?张值守,以我甄氏定下的规矩,有关雒阳的消息,必须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送达。”
甄夫人秀眉蹙起,显然有些不满。
以东汉《汉官仪》的规定,紧急文书需要日行四百里,而事关天子驾崩这等重大事件,更是需要日行五百里。
即便是以大汉朝廷车马驿站的速度来算,刘宏过世的消息传到冀州,最起码也需要两到四天的时间。
更遑论,此时还有黑山军、青州黄巾等大大小小的叛军流民,极有可能阻塞道路,致使消息传递比预计还要延后一两日时间。
不说其他,单论从雒阳一路将消息传到毋极,中间就不知道需要修建了多少座私家驿站,预留了多少仆从,饲养了多少匹好马。
甄氏规矩之森严,要求之严苛,能力之庞大,可见一斑。
“女君容禀!”
张值守面容沉稳,略微躬了下身子:
“仆奉女君之命,尾随刘备等人,探查彼等去向。”
“去岁入冬,刘备等人进入安定,结识了当地一位唤作“赵云”的年轻豪杰。听真定百姓所说,那赵云武艺几乎与张飞同等,有万夫不当之勇。”
“而后,赵云投入刘备麾下,一行人南渡大河,向东转入徐州东海郡,不知怎得与糜氏搭上了关系。”
“刘备等人不但在糜氏长居三月之久,甚至仆亲眼所见,糜氏家主糜竺竟将嫡亲姊妹嫁与刘备。又多送锦衣美婢,金银财物,车驾仆从。”
“更有传闻,糜氏单是为嫡女所出的陪嫁之资,便有二十亿钱!”
“转入今年二月末,刘备等人再次启程,向西进入谯县,又得了当地一户许氏豪强的投奔。”
“仆打听过了,许氏家中二子。长兄名为许定,稍通文墨,武艺不俗。其弟名为许褚,武艺远胜其兄长,亦与张飞大战百余合,不分胜负。”
“然后刘备于荥阳更换车驾,轻车简从,只带着二十余人,在四月十二日抵达雒阳城。”
“仆正是尾随其后,才得知天子已于日前驾崩,因此才日夜兼程赶回毋极,将此事禀报女君!”
听完张值守的话,甄夫人缓缓闭上眼睛,脸上并无一丝表情变化。
天子果然死了,那位高小郎之前说过的话也得到了应验。
据刘备手下的侍从所说,那个高子玄之所以断定天子近期就会身死,乃是因为其师父擅长“望气之术”。
莫非他断言我冀州甄氏会和千里之外的汝南袁氏日后有所纠缠,也是从其师父口中听来的?
若是如此推算,想来那高渊师父隐居之地,应该距离冀州不会太远。否则这种世外之人,应该不会过于在意世间这些俗事才对。
是在并州群山之中?还是说幽州边境一带...最远应该也只是在辽东附近。
甄夫人突然睁开了眼。
徐州糜氏?
糜氏乃是累世货殖起家的商贾,身为四民之末,家中资财不下于我甄氏,必然容易引人觊觎。若想保住祖辈积攒下来的偌大家业,势必需要和有足够影响力的士族进行联姻...
只是糜氏为何选择了刘备?
刘备此人我已经派遣详细调查过。虽然其汉室宗亲的身份的确有所考据,但是如今只是一介白身。最多最多,也不过是和同乡的卢植卢中郎有着“半步师徒”的名分。
是了。
当初那个侍从说过,高渊正在为刘备谋划一州牧守的职位。想来也是以此才说动了糜氏家主,将嫡亲姊妹嫁给刘备。
只是...
单凭一颗张举的人头,最大也不过是封侯之功,如何能够换来一州牧守这等紫绶金印的两千石高官?
他高渊,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想到这,甄夫人一双美目重新落到张值守身上:
“张值守,刘备一行人去往雒阳之时,随行一共有哪些人,你且细细与我报来。”
“是。”
张值守应了一声,一边回忆,一边开口:
“当初离开毋极县时,刘备身边只有关羽、张飞、简雍、高渊以及四名随从,而后于安定新得了赵云。又转道徐州东海,入驻糜氏别院。”
“自糜氏启程后,随行人数增至百余人。而后于谯县许氏家中留宿一夜,得了许褚。后来一行人赶到荥阳,弃了许多车马随从,只有二十骑以及一辆车驾。”
“除了一应元从之外,便只有赵云以及许褚这两位新人,再就是几名糜氏护院...”
略微顿了顿,张值守继续道:
“只是其中有一人,仆多番打听,却无从知晓其是何等来路,只知道那人该是个文士,姓孙,名为乾。时常与简雍、高渊共乘一车,至于表字,应该是唤作公祐。想来应该是徐州人氏。”
“孙乾,孙公祐?”
甄夫人皱了皱眉,这个人名她也未曾听闻过,仔细回忆了一番,也没找到徐州有哪个姓孙的士族。
“这个孙乾,可是刘备等人在糜氏家中遇到的?”
“女君明鉴,二人正是相遇于糜氏家宅,想来应该就是糜氏家主为刘备引荐的。”
“原来如此。”
甄夫人点了点头,“既然是与糜氏交厚,想来应该也不是出自什么士家大族。”
这话说的很直白了,毕竟以糜氏这种素来为人所轻视的商贾之家,也没什么能力结交有底蕴的大家族。
甄夫人将思路过了一遍,然后确认道:
“张值守一路随行,可曾被那些人发现过?”
“仆只在人多眼杂之时,才乔装打扮,于后尾随。其余时间,并没有出现过彼等近前,只在事后或四下打听,或于荥阳之时,出些钱财收买几个糜氏家仆,从而探听消息。仆敢为女君作保,必然未被彼等发觉。”
张值守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幸好他跟随自家女君时日已久,素来知道甄夫人性情,并未有何犹豫,当即补充道:
“还有一事忘了回禀女君。刘备等人曾在沛国偶遇两名...被通缉的贼人,临时出手,助二人躲过了县尉追捕。以仆来看,那二人应该是颍川一带的游侠。”
“刘备三兄弟本就是游侠出身,路间偶遇同类之人,出手搭救,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甄夫人挥挥手,“张值守若无其他事,便下去休息吧。”
“仆回禀完毕,向女君告退。”
张值守利索地行了个礼,倒着退出大厅,方才转身离去。
厅中一直端坐的三名管事很守规矩,全程下来一言未发,连案几上的水杯,都未有分毫挪动。
“裴管事。”
“仆在。”
听到甄夫人唤到自己,裴管事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此间都是心腹之人,甄夫人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回话,而后才开口:
“上月从徐州来的那封书信,上边是怎么说的来着?那高渊索要的第一批六十万石粮草,需要在七月之前由海路发出?”
“正是。”
裴管事回禀道:
“那信中曾言,只待船队到了徐州朐县东边的海岸,便会有人手持当时契书,作为接应。信中还说,押运粮草之人,要听从手持契书之人的调遣。”
甄夫人面色淡然地点点头,并未多作思考。
“此行便由裴管事亲自走一趟吧。至于粮草,只给他三十万石。再准备几千匹布,等见了那高小郎,便说是赔罪之资。”
你高渊想要“在商言商”,只把此事当成一笔买卖,我甄氏自是不能顺了你的心意。
“仆谨遵女君之令。”
裴管事严格遵循着臣子本分,既然家主已经做了决定,那他根据指示认真执行就行。
不该过问的,一句也不会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