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黄河之水天上来

看到楚翔的神情，麻姑拍了拍她的手。

“老头子当日说要收你为徒，倒也不全是玩笑话。你若有意，随时可来寻我。”

说罢，她站起身来，与黄龙交换了个眼色，二人便飘然离去。

楚翔怔然半晌，指尖轻颤，缓缓取下背上的青鸾弓。

她将弓弦卸下，握在手中。

弓弦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幽幽青光，触手生凉。

儿时的种种情形，在她眼前一一流转。

父亲河东裴氏庶出，不过是个寻常书生，若说是天上正神，委实牵强。

倒是母亲……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她吵着要学武艺，不过三日，母亲便引着一位素衣女子踏入庭院。

那女子青丝如瀑，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行走间衣袂不惊尘埃。

这位先生，似乎无所不通，不管什么武艺，都是信手拈来。

自己的剑术，弓道，都是来自她的传授。

更有那些星垂平野的夜晚，女先生倚着老槐树，将修炼的种种轶事娓娓道来。

说终南山道人餐霞饮露，讲洞庭剑客斩蛟除魔，偶尔也夹杂些乡野狐精报恩的趣谈。

那些故事混着夜来香的芬芳，就这样悄然沁入心脾，化作她武道根基里最温润的养分。

楚翔忽然攥紧弓弦，自己借用禹王神像之力灭鬼之事，亦是出自先生的提点。

当时只道是寻常，此刻回忆，那先生谈笑间能道破天机，岂是凡俗？

“母亲……”

南郡楚氏并非豪族，母亲如何识得这般人物？

最关键的是，母亲临终前，珍而重之地嘱咐她留住的琴弦，却触发了禹王庙中的神异，成就了如今的青鸾弓。

楚翔心头剧震，自己的母亲，难道是天上正神？

竹屋之外。

麻姑广袖随风轻摆：“你觉得这个小姑娘怎么样？”

黄龙想也不想：“天生丽质，姿颜秀美。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许是感受到了麻姑的杀气，黄龙意犹未尽地停止了信口开河。

“如今天道紊乱，我也看不清她的气运。只是她涣魂之体，倒是适合我那师兄。”

麻姑一怔：“你是说玉鼎？以她目前修为，这些封神旧事，可让她知晓么？”

黄龙长叹道：“既然张角喊出了苍天已死，只怕这天道，再也瞒不住了……”

吱呀一声，竹门轻启，楚翔按剑而出，日光洒在她眉间，将那份决然映得格外分明。

麻姑抬眼望去，眼前的姑娘目光坚毅，似已下定了决心。

楚翔走到二人面前，行了一礼：“多谢二位前辈指点迷津。”

麻姑拉起她的手，温声道：“你意欲如何？”

楚翔想了想道：“晚辈欲先往黄河祖窍一行，之后，便去探寻晚辈的身世。”

“哦？”

黄龙长眉一轩：“以姑娘之姿容秀丽，远涉江湖，岂非暴殄天物，倒不如……”

见到麻姑瞥来的眼神，黄龙利落地改口。

“倒不如去一趟荆州当阳玉泉山，贫道有一位师兄玉鼎，他那八九玄功，最适合你这涣魂之体。”

楚翔道：“多谢前辈美意，只是晚辈心意已决。日后自祖窍归来，必当再去玉泉山拜访玉鼎仙师。”

麻姑抬手给她理了理鬓间发丝：“可要我送你一程？”

楚翔心头一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幼时出门玩耍，母亲谆谆叮嘱的身影。

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此路需独行，方见本心。他日有暇，一定再来探望前辈。”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那我也不勉强了。”

麻姑广袖轻扬，一个羊脂玉瓶自袖中滑落掌心。

那玉瓶通体晶莹剔透，内里似有烟霞流转，瓶身镌刻着琼华二字古篆，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晕。

“此物随我种玉千载，采月华而凝仙露。如今赠你，也算缘法。”

她将玉瓶轻轻放入楚翔手中：“观你气脉流转如九曲回川，此物对你，颇有几分好处。”

她素手轻挥，一阵温润的和风拂过，楚翔只觉得身上一松，浑身疲惫尽去。

就连当日被昙摩罗睺所伤的经脉，似乎都恢复了几分。

麻姑纤指在楚翔眉间轻轻一点，一篇祭炼法诀瞬间涌入她的识海。

“如今你修为尚浅，待你日后修行有成，此瓶中可纳洞庭烟波，盛三江之水。”

楚翔低头看去，手中玉瓶应声泛起涟漪，隐约传出潮汐之声。

第二日一早，麻姑广袖轻拂，将楚翔送回了北行的官道上。

龙马踏着朝霞嘶鸣而起，鬃毛间流转着淡金色的晨露。

一路向西北而行，跋涉了旬月，最后一道山隘在楚翔的视野中豁然洞开。

积石山的雪刃直插九霄，千仞冰峰折射着冷冽的天光，万年玄冰在绝壁上凝结成青蓝色的铠甲。

玉龙般的雪浪自山巅奔涌而下，激起的冰雾在阳光下幻化成七彩虹桥。

两岸的雪山簌簌落玉，如天女散落的琼琚。

楚翔只觉丹田内沧溟气如怒涛奔涌，在经脉中与这河源祖窍一起激荡。

她心有所感，当即跳下马来，拍了拍龙马的脖颈。

“我在此处修炼，只怕一时半会无法离开。你且去寻顾昭吧。”

她看了看向着中原大地奔涌而去的河流，忽然狡黠一笑。

“黄河的源头，自然也是黄河。你在此处，也不算违了西王母的禁制。”

龙马似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然仰天长嘶，纵身跃入河中。四蹄甫一接触水面，银鳞已自颈项蔓延全身。

它纵身入水，掀起丈许浪涛，继而化作一条银龙顺流而下，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目送银龙化作一道流光消逝在河中，楚翔轻抚被寒风吹乱的发丝，体内沧溟气如潮汐般涌动。

她抬眸望向高耸入云的雪山，心念微动，飘身而起，攀着雪水化成的踏脚之处扶摇直上。

当她终于踏上这神山绝顶时，恰见星宿海泉眼中跃出一颗明珠般的水滴。

那滴水珠晶莹剔透，坠入冰臼的刹那，整个星宿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千万重涟漪自中心荡漾开来，数万冰斗湖同时苏醒，湖面下蛰伏的灵脉如苍龙舒筋展骨，将昆仑山积蓄万年的雪魄精华尽数唤醒。

楚翔盘膝而坐，九川归流诀运转到极致。

她感受到体内沧溟气与这片天地产生了玄妙的共鸣，心神渐渐沉入星宿海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