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咱不背良心债

2024年十月，蓉城，西南财大的一间阶梯教室里。

秋日暖阳从偌大的玻璃窗洒下，照亮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庞。

庄然的脸饱经沧桑，岁月沉淀在他的额头上，发际线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他站在讲台上，挥舞着手臂，声音有些沙哑。

“加班，熬夜，内卷，都不是成功的必经之路！”

“良好的作息，充沛的精力，活跃的思想，这些才是你们的立足之本！”

“成功的道路千万条，每一条都要动脑，所以千万别被成功学洗脑！”

“这个世界来一趟不容易，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话音一落，叫好声响起，台下的大学生很激动，鼓掌不断。

这种场面已经维持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的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渴望。

庄然却在心中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讲台上，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平衡。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这次讲座很有可能是人生的绝唱了，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只是硬撑着。

这是他的执念，大学生活有太多遗憾无法释怀。

“好了，下面是自由提问时间，想问什么都可以，我会竭尽所能讲真话，希望我的人生经验可以帮到你们！”

掌声回落，他的眼睛睁开，目光巡视了一圈。

台下很快站起了一片，一个个手举的很高，一张张年轻的脸散发着希望的光芒，让他羡慕的心跳都加速了。

年轻真好啊！

于是他挑了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还朝对方笑了笑。

“尊敬的庄总您好，非常荣幸听您的讲座。我很好奇，您从白手起家到现在功成名就，经历非常坎坷，其中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呢？”

女生成了目光焦点，提出的问题却不走寻常路，显然是有备而来。

庄然苦笑着点点头，思绪一展开，胸口就像被针扎了一下，钻心的疼。

脸色黯然，声音低沉。

“事业方面没什么大的遗憾了，人生中最遗憾的事情，大概是错过了三位优秀的女性，辜负了她们的深情。”

“第一位是大学同学，代表着青涩单纯的校园恋情，后来因为毕业的选择不同而分开。”

“第二位是创业初期一起打拼的合伙人，代表着刚进入社会时的理想与冲突，后来因为理念不同而分开。”

“第三位是我的前任妻子，代表着人生进入成熟阶段的选择，后来因为陪伴太少而分开。”

“每一次分开，都让我非常痛苦。很遗憾，我在个人情感方面的经历很难帮到你们，或者说是个反面教材吧。”

话音已落，一片讶然，气氛很是冷清。

肇事者显然有些惶恐，口不择言道：“那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的话，您会选择她们中的哪一位呢？”

庄然听的一脸苦笑，好一会才平复了心情，缓缓开口。

“这样的问题让我很为难。”

“她们中的每一位都让我难以割舍，可惜世事难料，谁也没有陪我走到故事的最后。”

“那么我的回答是，人生中最遗憾的事情，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话音一落，掌声再度响起，气氛又热烈起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庄然也不例外，他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刚要闭上眼睛深呼吸，平复一下情绪，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涌了上来。

意识放飞了自我，大脑一片空白。

——

再度醒来的时候，庄然只觉得口渴的厉害，头也晕的睁不开眼睛。

深呼吸了好一会，意识才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一伸手就能摸到床边的栏杆，感觉很像是医院的病床。

他是医院里的常客了，对此毫不惊讶，心中波澜不惊。

“水，来杯温水。”

庄然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还是睁不开，说完之后没听到动静，只好又出声呼唤，“有人吗，帮我倒杯水！”

这次终于有回应了，一个浑厚的男声问候过来。

“老三你咋了，生病了？”

话音刚落，一只粗糙的手落在了他的额头上，让他惊讶不已。

这人谁呀？

怎么口音有点熟悉呢？

“是有点烫哩，喊你昨晚披件衣服，不听嘛，发烧了吧！”

声音继续响起，像是在责怪，又像是在安慰。

“大一的时候你身体多棒，1500米还拿过第一，现在虚成啥了！以后别通宵玩游戏了，看小说不比上网有意思的多嘛！”

听到这，庄然有些目瞪口呆，心跳剧烈上升，额头冒汗。

他终于想起来这是谁在说话了！

居然是大学舍友，老大祝兴海！

都已经毕业二十多年了，怎么会在这里重逢？

难道是过来看他最后一眼的？

“能坐起来不？”

祝兴海端了杯水过来，嘴里还在念叨，“老三不是我说你，玩游戏有点节制啊，又花钱，为了那些虚拟的数字，图个啥嘛！”

庄然听的一头雾水，好容易才回应了一句，“老大你咋在这？”

祝兴海愣了一下，继续碎碎念，“看嘛，都烧糊涂了，你昨晚通宵到天亮才回来，倒头睡到现在。我为了陪你，都没去上课，看了一天的小说...”

“打住打住！”

庄然听的头大，忙不迭的打断，“消停会，你让我消停会！”

说罢，双手用力在床上一撑，想坐起身来。结果没想到，身体像是装了弹簧一样，“咚”的一声，额头传来一阵剧痛！

“这娃烧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睡下铺吗？”

祝兴海端着水杯走过来，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还要嘲讽一下，“老三你是真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

话音刚落，庄然睁开了眼睛，眼角涌出了豆大的泪水。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年轻到让人羡慕，就是笑容有些欠抽！

“老大你还活着，真好！”

庄然长舒了一口气，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居然真的重生了！

“老三你哭啥，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祝兴海一脸怀疑，弯腰仔细观察了一番，摇头叹息道：“哭个啥嘛，是不是上次见面那个网友甩了你？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精神上支持你！”

庄然被念叨的头都大了，有气无力的，“老大你去歇着吧，我再躺会就好。”

祝兴海不疑有它，返身躺回自己的床上，捧起了小说。

庄然松了口气，深呼吸着，努力平复心情。

仔细观察了一圈，又闭上眼睛回忆了一番，他从两人的对话中找到了线索，初步确认了下时间。

现在应该是2002年下半年，开学之后他已经大四了，由于读的是中医，他还有一年的学业和一年的临床实习。

这一年的暑假由于家里要盖房子，经济很紧张，父母在到处借钱。他自告奋勇说要留校打工，还夸下海口声称两个月能挣到五千块钱的学费。

真实状况是上个学期他就沉迷网游了，玩了一个多月后运气爆棚，祖玛四打了把井中月，线下交易卖了380元。

这让他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找到了发财之路，可以缓解家中的经济压力了。

可惜现实像一盆冷水，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网游里打装备运气成分太高，竞争也激烈，他一个刚接触游戏没多久，只知道闷头打怪的主儿，哪能靠游戏养活自己？

网吧里消耗又大，两个月下来他不但没挣回五千块，还倒贴了几百块进去！

开学之后学费没个着落，拖延了一段时间之后实在没别的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撒谎，说打工被人骗了，还被家人好一通安慰。

他却依然不死心，学业扔在了一边，开学之后还经常去玩通宵。

直到有个女孩出现，才让他从虚拟世界回归正常生活。

“老三，怎么样了？能爬起来吗？晚上我请你吃刀削面，你请我打台球，如何？”

庄然正回忆着，耳边传来了碎碎念。

于是笑着睁开眼睛，起身下地，“老大你这么节俭，大学里不准备谈恋爱了？”

祝兴海撇撇嘴，声音不屑，“体院里的女子没盼头，要么太丑，要么太霸道，要么又丑又霸道，懒的搞哦！”

庄然笑而不语，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

这年代高楼不多，站在六楼上视野很是开阔。

夕阳斜挂在天边，懒洋洋的，像这座城市一样。

安逸而又闲适。

“哇，我这副形像，很雷人啊！”

庄然照了照镜子，被自己吓了一跳，忙不迭洗了个头。洗完了再照照镜子，还是觉得头发太长没法打理，索性放弃了，回头直接剪个圆寸就行。

这年代的非主流正在蓬勃发展，他这个资深网民深受影响，依稀还记得些经典用语。

MM，GG，恐龙，青蛙，伊妹儿，聊天室...

当然还有难忘的热血传奇，陪伴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唔，年轻真好！”

快速凌厉的上了个厕所出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心跳终于平稳了。

这是个无比美好的时代，上辈子的遗憾太多，要好好弥补。

“对了，老三，昨天你不是捡了张饭卡吗，还请我吃了顿饭。今天我看到女生宿舍楼下有寻物启事了，叫徐芝惠，00级新闻系的。”

祝兴海的声音响起，语气有些迟疑，“你怎么打算的？还有学费问题，今天班长又来找了，我说你生病了给推脱了一下。”

庄然听的长叹了一口气，却没有任何迟疑。

“老大你那有钱没，借一百急用，咱不背良心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