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十一场雨淹没了青囊堂的天井,苏青柠蜷在母亲生前的藤椅里,数着从房梁坠落的雨滴。第三滴砸碎在紫铜药秤上时,她终于打开了银杏树洞里的铁盒。
褪色的蓝丝带下压着九十九封信,每封都标着从2003到2023的年份。最上方是今年立春刚写的信笺,火漆印上沾着顾承泽咳出的血点。
「小柠亲启:
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程医生终于肯把树洞位置告诉你。先别哭,去后院西墙第三块砖下取个东西——用你五岁那年藏在药柜夹层的银钥匙。」
苏青柠的指甲掐进掌心溃烂的伤口。那钥匙是顾承泽送她的第一件礼物,系着红绳的钥匙圈上刻着「柠」字,却在母亲葬礼那夜被她扔进了井里。
雨丝渗进砖缝,她徒手挖开潮湿的苔藓。青砖背面用朱砂画着两个手牵手的火柴人,落款是歪扭的「小泽哥哥 2000.11.23」——她五岁生辰的日期。
铁匣里躺着枚银杏叶标本,叶脉里嵌着发丝编织的平安结。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畔炸响:「那年你走丢在中药市场,是个眉骨带疤的背带裤男孩送你回来的...」
记忆如潮水漫过。2000年的初雪天,十岁的顾承泽攥着糖葫芦在巷口张望,眉骨还裹着纱布。他骗她说自己是新搬来的邻居,却在送她到家门时被苏夫人用扫帚赶走——原来那时他刚做完第三次心脏手术,从顾家逃出来寻她。
「第一封信
2003年6月15日晴
今天在复健室摔破了膝盖,护士姐姐问我要不要止疼药。我突然想起你七岁时替我吹伤口的样子,你说苏家的孩子都不怕疼...」
苏青柠的眼泪晕开了钢笔字迹。那年她确实常溜进新华医院,却始终没认出轮椅上的人不是当年送她回家的男孩。顾承泽在信里画了示意图,两个并排的病房号被圈起来:609住着他双胞胎哥哥,610才是他的房间。
「第二十七封信
2015年12月24日雪
程医生说我最多再活五年。我在华尔街买了棵银杏树苗,种在能望见你窗台的位置。今早发现叶片上有虫洞,就像我偷看你时总被林薇恩挡住视线...」
信纸夹着片枯叶,背面是钢笔画的少女侧影。苏青柠摸到叶片边缘的齿痕——与她簪子上的一模一样。原来每年生日收到的匿名银杏标本,都是他亲手修剪的。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她抱着铁盒踉跄到后院。那株移植的银杏树在狂风里摇晃,树皮上密密麻麻刻着正字。凑近看全是「柠」字的偏旁,最新那道横杠还渗着树脂。
「第七十八封信
2020年9月7日雷雨
渐冻症确诊书和你的基因报告在同一个文件夹。程医生建议用双生子心脏做移植,可我怎么舍得动哥哥的墓...」
碎纸片从信封滑落,是顾承泽撕毁的器官捐赠协议。苏青柠突然明白,太平间那晚他后颈的胎记为何消失——那是他亲手割下双胞胎哥哥的皮肤,替她挡住林家的追杀。
「第九十九封信
2023年5月20日阴
今天在慈安疗养院看到你蹲在银杏树下,旗袍上沾着草药汁。林薇恩给我注射致幻剂时,我故意喊了她的名字...原谅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护你周全...」
信纸夹着干涸的血迹,折痕处粘着根白发。苏青柠想起那日隔着病房玻璃,见他与林薇恩十指相扣的画面,原来他腕间藏着刀片,每说句违心话就割自己一道。
雷鸣震碎窗棂时,她翻出最后一封未寄出的信。火漆印是双鱼佩的纹样,拆开后抖落张孕检单——日期停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周,患者签名处晕着泪痕。
「给小柠的第100封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的孩子应该已经...」
信纸突然被狂风卷向井口。苏青柠扑过去时,望见水面倒影里站着穿背带裤的少年。他眉骨贴着创可贴,手里攥着半融化的糖葫芦,正是五岁那年送她回家的模样。
「承泽!」她伸手去抓幻影,却栽进冰冷的井水。黑暗中有双手托住她的腰,腕间红绳系着熟悉的银铃铛。浮出水面时,怀里竟抱着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
盒里装满泛黄的拍立得:2005年她趴在哥哥病房窗口做鬼脸,却不知镜头后的顾承泽正在隔壁吐血;2018年她在药房抓药,他躲在银杏树后偷拍,风衣口袋露出半截输液管...
最底下压着流产同意书,家属签字栏是程砚秋的笔迹。手术日期那天的日记被撕去,只残留半句:「麻醉时梦见孩子在唱童谣,眉眼像极了小柠...」
梅雨浸透信纸,苏青柠蜷在井边剧烈颤抖。她终于明白为何顾承泽总在雨天心绞痛,为何他办公室常备着安胎药,为何他看她时永远带着赎罪般的深情。
「少东家走前留了句话。」老管家突然出现在垂花门下,捧着的琉璃罐里泡着双生子心脏,「他说等银杏叶落满第一百天时,把这对心脏埋在你生辰树下...」
苏青柠攥着孕检单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咳出满地银杏叶,每片都沾着血写的「悔」字。程砚秋冲进来给她注射镇静剂时,她正把双鱼佩塞进树洞:「告诉承泽,我等到第一百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