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名单确实让人压力山大。
如果独孤清漓不计,单论天行剑宗自己,在晋明修死后全宗上下就剩一个沈棠是四品,别的全不堪一击。
而焚香楼这名单里光是三品就有三个,其中两个战斗序列,带队的丹师就算实战不咋地,碾低级的一样如同碾虾米。
沈棠就算同阶无敌,和三品之间横亘的是上三品大坎,想越级战胜是很困难的,能持平就算相当了不起了,可对面有三个。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场碾压局,盛元瑶看见名单的时候都没法想像天行剑宗要怎么赢。
所谓分化瓦解,你起码要拿得出让对方动心的条件吧……就天行剑宗这么个败落宗门,盛元瑶怎么脑补都想不通凭啥,难道要破坏默契,自己宣传公主身份?
那带来的后果可能更严重。
天行剑宗不会就被这一举灭门了吧……
夏州没有势力敢轻易参与这种有上意牵涉其中的战争,没有势力能大量接纳藏匿焚香楼强者。为了避免大批强者在夏州聚合会引起官府和天行剑宗的警觉,焚香楼的人是分批进入,各自潜藏。
有些直接住在客栈,有些去了相熟的友人家里借住,只等接到信号,就齐扑天行剑宗。
张少游就坐在客栈的独门小院里,静静地擦拭温养自己心爱的飞剑。
这些天的雪越来越大了。雪夜杀人,颇合剑客格调,明明是自己挺喜欢的氛围,但张少游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些不安。
也许是今天突如其来的镇魔司问询?
虽然镇魔司的人只是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走了,可要是被发现这么多焚香楼的人进了夏州,不知道夏州城主是什么反应。
如果是他张少游做决定,应该会选择提前发动,不能再等预定时日了。有人没到齐就没到齐,反正现有的力量已经足够把天行剑宗犁几个来回了……
如果真被天行剑宗有所防范,反而可能有伤亡。张少游自己是剑修,很清楚一个曾经的三品剑宗护宗大阵会有怎样的威力,一旦被对方反应过来有了准备,平添难度。
可惜带队的不是他,是丹师常清。不仅有丹师常清,还有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朱连峰。
张少游脸色不知不觉地有了点阴霾。
说穿了,这是焚香楼并不信任自己这些外来护法。面上自己人,到了关键处,从来没给过他张少游独当一面的机会。
小院忽地响起敲门声。
张少游心中一动:“谁?”
外面并未回答,那门却自动开了。一位白发少女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气质绝佳的美人,正冲着他礼貌地笑:“不请自来,张护法莫怪。”
笑容绽放,便似海棠花开。
沈棠!
张少游下意识握住了剑柄。
“张护法不用紧张,外面没有人知道。”沈棠微微一笑:“我也不是来和张护法为敌的。”
张少游淡淡道:“沈宗主日前杀了本宗两位护法,还当众放言与我焚香楼道左相逢不死不休。我不认为与阁下是可以面对面交谈的关系。”
“我却不这么认为。”沈棠悠悠道:“否则张护法独处此地,我大可集中精英围猎刺杀,何必来此开诚布公?”
张少游沉默下去,沈棠这话没错。
他感觉到了,沈棠身边这个白发少女是四品剑修,而沈棠的战斗力在大典时体现得很明显,秒杀两名同级如切菜一般。据说天行剑宗还有一位剑锋堂首座也是四品,有这三位打底,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确实有一定刺杀成功率。
至少他现在若是想突袭沈棠,在不知外面布置的情况下,没太大把握,不敢妄动。
但沈棠却选择来对话。
而且沈棠此来,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焚香楼的计划已经彻底暴露在天行剑宗眼下?
见张少游沉默的样子,沈棠知道他捋明白了,微笑道:“事实上在本座心里,张护法和焚香楼并不是一体看待的。”
张少游下意识道:“请勿妄言。”
沈棠悠悠道:“难道在焚香楼眼里不是如此?”
张少游卡了一下,竟无法回应这句话。
“先生终究是外来客,和朱连峰那种从少年时就培养的相比,亲疏自是有别。我看在焚香楼眼中,先生是吃了他们的丹药才得以突破三品,他们是以有恩的姿态对先生的,对么?”
张少游还是不说话,这次更砸在了心里。
确实焚香楼是以一种对他有恩的姿态,好像他不报答就是忘恩负义似的。然而事情哪能这么算,丹药本就是焚香楼聘请他的报酬,他收了焚香楼的丹药,但也为焚香楼卖了命,这么多年来哪次焚香楼和别家爆发冲突不是他冲在第一线?
本质来说这就是收薪水入职罢了,怎么扯上恩义去了……只不过这个世界上人们的观念中,总会觉得助你突破就是大恩,与之相比出点战斗力真不够还,就连他张少游自己也潜意识这么认为的。
可此刻被沈棠这么一说,那股委屈之意还是难免泛上心头。
老子豁出命帮你们干活换来的丹药,怎么就成你们的恩义了?
沈棠笑道:“此外,我还听说张护法在焚香楼颇得资源倾斜,是利益共同体?”
“放屁!”张少游本能地爆出了一句,旋即自觉失言,闭上了嘴。
“让我猜猜……张护法修行摆在这里,职级居于高位,每月定例就是比其他人多,这本属于理所当然的职务收入。但在他们眼中,却总觉得是先生占了多大的便宜、得到了多少培养似的……”沈棠微笑道:“朱连峰是第一护法,其定例收入比你更高,但却没有人说他得到什么资源倾斜……因为他是焚香楼自己人,先生不是,他们要让先生觉得你欠他们的。”
张少游的呼吸终于粗重起来。
“另外……”沈棠顿了顿,轻笑道:“先生自从突破三品,这些年来好像也再无长进了吧?”
张少游沉默半晌,摇头道:“九品九重天,一重比一重困难,老夫资质不足,也就这样了。”
“那倒未必,事实上三品破二品的难度,并不比四品破三品的难度高……难道不是因为,焚香楼炼丹最高也就只得三品,对先生的帮助已经很小了?就像朱连峰也卡在三品一样。”
张少游听了这话,反倒忍不住笑了:“难道贵宗那位七品丹修,反倒能比焚香楼的丹有用?”
沈棠下意识就是帮陆行舟说话:“首先,他已经是六品丹师了;其次,他炼丹能胜过四品的白镜天,在敝宗大典上已经得到了证明。”
独孤清漓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咳。”沈棠干咳一声,又道:“不过他倒确实炼不出超过三品的丹,本座和先生说的也不是他的事。”
“那是什么?”
“先生是剑修,我们剑修本来就不爱借外物。”
张少游默然。要不是没办法,谁爱乱磕丹……又不是你们夏州人。
沈棠续道:“既然先生从丹药方面入手已经无法提高,难道就不考虑回归本质,从剑修本身考虑?焚香楼是个炼丹宗派,他们能对剑修有什么有益见解?有剑修们历年来的心得参悟?有多种不同的剑意以供参详?有专为剑修而设的试炼之所?”
张少游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就听沈棠悠悠结语:“而我天行剑宗,是有着悠久传承的剑宗……曾为三品,不过是家师只有三品,然而我们的天行剑法可是一品剑诀!”
张少游有些口干舌燥,极为勉强地说着:“沈宗主……此话的意思……”
“不过是让先生考虑清楚……众所周知我天行剑宗如今破败,急缺人才,此时每一个人加入对我们而言都算元老。而焚香楼对你并不信用,并非良木,先生若是继续蹉跎,此生也就这样了……不妨另开眼界,或有新天。”
“老夫……张某不是背叛之人。”
说话间,远处一簇烟火直冲云霄,张少游转头看去,神色大变。
沈棠也瞥了一眼,示意独孤清漓转向离开,院中回荡着她最后的话语:“何谓背叛……一品护山剑阵,擅入皆为齑粉。先生是要去替他们先试剑阵之利,还是转头看一看海阔天高,只在自己。”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客栈,阿糯推着陆行舟离开院落,陆行舟正看着天上的烟火轻笑:“看来贵宗已经召集人马,秦先生不用远送,迟到就不好了……改日先生来访,陆某扫榻相迎。”
焚香楼四品护法秦不妄送走陆行舟,远远看着天上的召集烟火,久久无言。
心中暗暗在想,宗门终是觉得今夜突袭才是最佳……只不过眼下看来,这一簇令信,不知意味的是谁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