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金玉良言 洞幽烛远

复盘继续进行。

井山裕太显然对白棋立刻动出的准备不足,选择了搜根攻逼的战略,试图通过压迫白棋来扭转局面。

张栩名人凭借老辣的招法和丰富的经验,轻松化解了这位19岁挑战者的斗志。

随着名人落下第34手,棋局进入了中午休息时间。

此时,左下方原本雄厚的黑棋外势,已经变成了一根与白棋互跑的棍子,失去了原本的威力。

黑棋的局势明显落后了。

进入中盘,尽管井山裕太强手频发,试图通过激烈的战斗来挽回劣势。

但优势下的张栩名人应对得游刃有余,安全运转,始终没有给黑棋任何可乘之机。

面对眼前不可挽回的局面,年轻的挑战者井山裕太放出了胜负手。

他置中腹黑空中的恶味不顾,抢收边路小尖的大官子,试图通过局部的争夺来缩小差距。

张栩名人敏锐地抓住了机会,在中腹出棋,彻底击碎了对手最后一丝希望。

......

少年们复盘的气氛热烈。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棋盘上,黑白棋子在这片金色的涟漪中微微发亮,仿佛随时会跃出棋盘,加入众人的讨论。

本木克弥正用棋子敲打着棋盘边缘,声音高亢:“这种局面就该直接开劫!“

沼馆沙辉哉立即在棋盘上摆出变化:“但这里的劫材名人似乎更有利...“

三谷哲也突然插入,手指点在某处:“昨天打谱时我发现,黑棋打劫前先在左边交换是好次序...“

柏寒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棋子。

阳光将他半张脸笼罩在柔和的明暗交界处。

只有当争论陷入僵局时,他才会轻轻落下一子:“如果这样应呢?“

棋盘上顿时鸦雀无声。三颗脑袋同时凑近,六只眼睛盯着那枚刚刚落定的棋子。

本木的嘴巴张了又合,沼馆的眉毛高高扬起,三谷则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如此!“

柏寒看着同伴们恍然大悟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虽然和伙伴们复盘会打乱他原定的计划,但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面红耳赤的争论,这些突然迸发的灵感,这些在棋枰上跳跃的阳光,都是比孤单的修行更珍贵的礼物。

复盘结束的瞬间,柏寒的食指突然停在棋盘上方,指尖正对那枚抢收官子的二路小尖。

“这手棋...“他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入茶杯中的一滴墨汁。

“是井山前辈的认输宣言,还是......“手指叩在棋盘上,“向死而生的胜负手?“

意味深长的问题,让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从局面分析......“三谷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目光注视着棋盘那手小尖。

“这确实是求投场。张栩名人的时间还很充裕,不可能漏算这里的死活。“

“我倒觉得,“本木克弥突然用指节抵住发红的鼻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哈啾!这分明是井山前辈的胜负手!“

他揉着鼻子,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二十岁不到的名人头衔近在眼前,换作是你,难道不会赌这一手?万一名人走出失着了呢?“

“本木!“沼錧沙辉哉猛地拍案而起,棋盘上的棋子齐齐震颤。

少年气得耳尖发红,“井山前辈这样的棋士,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喉咙。

三谷哲也悄悄放下手臂,双手横胸。

柏寒注意到沼錧攥紧的拳头正在微微发抖,那分明是输给平田智也那盘棋,少年按停计时钟后的姿势。

“中腹出棋后井山前辈立刻认输了。“沼錧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这手二路尖......只是礼貌性的投场而已。“

“沼錧君,棋局还没结束呢...”

本木正要反驳,柏寒忽然将一枚黑子“啪“地按在棋盘中央。

道场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银杏枝条摆动的声音。

柏寒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滑过,最终停在那颗二路尖的黑子上。

“在我看来,井山前辈的这手棋,不是求投场,而是求胜的胜负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定论的事实。

本木克弥咧嘴笑了,红红的鼻头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沼錧却低下头,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棋盒边缘。

显然,他并不认同。

柏寒用指尖拈起那颗黑子,举至眼前。午后的阳光穿透棋子,在棋盘上投下一道深沉的阴影。

“这手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后一搏。”他缓缓说道,“如果选择自补中腹,就等于认输。”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所以,尽管是无奈之举,但这手抢收官子,恰恰展现了井山前辈破釜沉舟的勇气。”

棋子在他指间翻转,黑曜石般的光泽时隐时现。

“中腹的手段,你知,我知。但知道并不够!”

“啪!”

黑子被丢回棋盒,发出一声清脆的抗议。

“关键是要下出来。下不出来,那胜负还远未定论!”

沼錧沙辉哉猛然抬头,目光紧锁着柏寒。

“沼錧君,“柏寒的声音冰冷,“你真正生气的对象...,是在和平田君对局时选择退缩的自己吧?“

本木克弥猛地转头,看向垂下头微微颤抖的沼錧。

三谷哲也若有所思,仿佛明白了柏寒为何要特意讨论这局棋。

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柏寒缓缓说道:“秀行先生曾和我提起过应氏杯半决赛的那两盘棋。”

听到“秀行先生”四个字,三谷哲也的背脊下意识地绷直,沼錧和本木的神情也骤然肃穆,仿佛这个名字本身便带着某种重量。

“两盘棋,都是半目之差……输给了中国的三耳选手。”柏寒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枚棋子沉沉地落在棋盘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继续道:“虽然都是终局的失误,但秀行先生并未放弃,而是坚持到了最后。”

本木克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三谷哲也的背脊绷得笔直,木质棋盘在沉默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围棋,“柏寒的指尖叩在星位上,“既是盘上论道,也是生死胜负。“

第二场本战,沼錧败给平田智也的那局棋,至今仍如一根倒刺扎在柏寒的神经。

过去三天,他熬红双眼为沼錧设计了七套开局定式,甚至推演到几十手之后的中盘。

可当他在复盘时看见沼錧颤抖的指尖,突然明白:失去战意的棋手,就像没有气的孤子。

“秀行先生厌恶那些为胜负抛弃棋道的赌徒,“柏寒的声音突然锐利如刀,“但他更鄙视未战先降的懦夫!“

老师和里菜不知何时已站在柏寒身后,静静地听着。

藤泽一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至善的一手不是风雅的游戏,而是用胜负之心淬炼出来的。“

柏寒抓起棋子拍在棋盘上,惊起一缕檀香,“就像先生当年在应氏杯,明知要输,也要用半目之差让自己记住疼痛!“

三谷哲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本木克弥的指甲陷进了掌心。

“三谷前辈,“柏寒突然指向棋盘,“天元战的舞台在等着你。“

“本木君,“目光转向四方脸少年,“今年A组的名单该有你的名字了。“

最后他转向沼錧。少年眼睑泛红,泪水在眼眶里积蓄,随时会变成决堤的洪流。

柏寒的手掌重重压在他肩上时,那些液体终于决堤而下,在棋盘上砸出深色的印记。

“和、和平田君那局...“沼錧的哽咽让棋子都在共鸣,“我其实...“

“我、我知道让你失望了。我一定会努力陪着柏君的!呜呜呜…”

“不是失望。“柏寒突然笑了,手掌在少年肩膀上微微用力,“是一起攀登的承诺啊,沼錧君。“

一只手从柏寒身后探出,指节分明,递向沼錧一张纸巾。

柏寒回头,正对上藤泽一就微红的眼眶。

老师的嘴角挂着欣慰的弧度,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未干的湿润。

里菜站在他身侧,目光柔和,唇角轻扬。

柏寒笑了。

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老师、伙伴,甚至那个在意识深处躁动不安的电子音,都会陪他继续走下去。

“喂,别把我算在那些流出莫名液体的笨蛋里啊!”

脑海中的星仔不满地嘟囔着,数据流却诚实地泛起一阵温暖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