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梁缘亦未寝

扬州的黄梅天,雨是最缱绻的常客。

天公打翻墨砚,洇出大片朦胧,青山远影,云絮铅坠,直让人伸手便能捏出水来。

临江县,隐雾山。

徐如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发现人皮面具边缘有一点翘起,顾不得太多,闷头处理尸体。

“第七个。”

她将尸体推进土坑,手腕突然被攥住。

本该断气的镖师发生尸变,睁开眼睛,眸光晦暗,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手指深深掐进她腕间血脉。

徐如卿面无表情,抬手捏断镖师脖颈。

咔嚓——!

雨势陡然转急,电光撕裂天际,照亮身旁老树下撑着的一把青伞,伞下插着一炷香,只剩拇指长短便要燃尽。

本地老人告诫在先,香尽之前死人必须入土,否则后果自负。

时间不多了,徐如卿加紧挖坑。

身为『定风波』的挂牌杀手,从来管杀不管埋。

今天这个规矩破了。

无他,只因“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八个字在扬州真的管用,不想被死人索命,就得按规矩入土为安。

一锹锹泥土挖出去,只听“咚”的一声,铁锹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徐如卿划开泥土,发现下面是一口棺椁!

外表腐蚀严重,看不出什么材质,唯一能确定的是埋在这的年头不短。

可惜“见棺发财”四个字在扬州不好使,不然她今后可就妥了,再不用为了碎银几两刀头舔血。

杀人要入土为安,那要是把人挖出来会怎样?

徐如卿不知道。

没时间重新挖坑,只好将错就错,就当给下面这位前辈送几位邻居,免得寂寞。

这样一想当即念头通达。

棺椁见了风雨,脆弱不堪,尸体刚扔进坑就压塌了棺材板,露出里面躺着的玉俑。

徐如卿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她承认自己刚才说话声有点大,谁说在扬州见棺不能发财的?

这玉佣通体雪白,玉片巧夺天工,灵性十足。

徐如卿环顾四周,墓主人非富即贵,少说也是一尊王侯,这里是主墓室,旁边应该还有其他墓室有待挖掘。

这般想着,她已是跳进坑里,确认没有机关后着手剥玉衣。

富贵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不红眼失去理智都算心性有成。

徐如卿双手颤抖,颤抖着下手,心里默默算着香火燃烧的时间。

有命挣也得有命花的道理她明白。

空山鬼雨,雷横雾茫,香火即将见底。

尚未入土为安的镖师手指动了动,坐起身子,看向杀死他们的女子。

……

半梦半醒间,梁缘感觉有人在扒自己衣服。

“这鸳鸯池新来的箫冠还真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脱个衣服而已,怎么扭扭捏捏笨手笨脚?”

“待会儿非要她把头发盘起来不可!”

咔嚓——!

耳畔轰然一声炸雷,梁缘直挺挺打了个激灵,雷光钻入眼缝,刺痛之下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意识伸手去挡。

徐如卿刚找到金丝线头,身前一声心脏跳动恍若闷雷,极为突兀。

余光瞥见玉佣手臂抬起,吓得她心头慢了半拍。

来不及思考太多,飞身跳出坑外,腰间长剑出鞘,寒光映照雷茫,偏头一看,该死!

不知从哪吹来的风雨,浇灭伞下最后一点火星!

还未掩埋的三具尸体以不可理喻的姿态站了起来!

地面鼓动,另外七个已经入土为安的镖师破开泥土,疯狂蠕动,宛若地狱中挣扎而出的嗜血修罗!

“哼!生前斗不过我,死后又能如何?”

眼下富贵无望,该争命了。

徐如卿给自己壮胆,随后施展轻功拔腿就跑。

相比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镖师,她更忌惮诈尸的玉佣。

吼——!

“镖师”发出猛兽般的嘶吼,炸开淤泥,炮弹一般快若惊鸿,对害命仇人穷追不舍。

……

哗啦~

许是沾染人气,梁缘上身牵连玉衣的丝线崩解,玉片脱落,露出内里的锦绣袍服。

就是下身玉衣裹得死死的,怎么脱也脱不下来。

冷冰冰的风雨在脸上吹。

梁缘坐在积水渐多的棺材里,一脸懵逼。

“不是哥们,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鸳鸯池吗?”

记忆如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回放——雨天踩进下水井,托生此武道大世,尺有所长,模样俊俏,父母早故,叔父太想进步,将他送入宫中贵妇。

梁缘本以为自己走的是转轮专业的提前批,结果不是挑滑车的转轮王嫪毐,而是抢夺摩罗遗体重铸转轮剑的转轮王。

你这不是母猪的产后护理,拿错书了吗?

记忆最后,鸳鸯池新到一个花魁箫冠,名叫苏玉狐,他豪掷千金成为榜一大哥。

按理说应该从鸳鸯池醒来,怎么会从棺材池里?

按理说应该玩阴的,怎么会玩冥的?

勾栏可以接地气,不能接地府啊bro!

梁缘揉了揉太阳穴,这中间应该还有一段来着。

他被送进宫,即将施以腐刑,怎么就快进到勾栏听曲了,莫非……

我转轮剑呢!

梁缘试着感应下半身,结果除了勒,毫无其他感觉。

在玉衣彻底解开之前,转轮剑都会处于存在与不存在的叠加态。

“是谁把玉衣套我身上的?”

梁缘上次见这种东西还是在博物馆,能穿它的起步都是王公贵族。

“我该不会真成转轮帝了吧?野史都不敢这么野啊!”

不再胡思乱想,梁缘别别扭扭从棺材池里爬出来。

借着水面倒影看清样貌,除了头发有点白之外没有其他变化,依旧是那般长身玉立,玉树临风。

试着活动手脚,没发现什么问题,甚至感觉颇为轻盈,有使不完的气力,纵身一跃,轻而易举跳出坑外。

“这……这是我?”

梁缘一时语塞,自己现在多少有点牛而逼之。

刚穿越那会儿,得知有大乘者冯虚御风,出入青冥,追求证道长生,立地不老,他也心向往之。

结果天赋都点到皮囊和转轮剑上了,苦修多年,未有小成。

这辈子注定了以隐忍和富贵为人生信条,在富婆饿饿饭饭的路上策马奔腾,纵享丝滑。

黄梅天说变就变,刚才漂泊大雨,转眼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阳光照在脸上,梁缘觉得自己这回肯定不用吃软饭了。

进宫当面首的命运更是不会再有。

穿越者不可得之物,终将用“挂”来弥补。

这金缕玉衣的滋味真不错啊!

远处的打斗声落入耳边,梁缘悄悄摸了过去,远远观战。

被他错认成箫冠苏玉狐的女子没能跑远,陷入苦斗。

“她是盗墓贼的话,那些从土里爬出来是什么玩意?也不像陪葬的兵马俑啊?”

梁缘有种感觉,貌似……时代变了!

好消息是,他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