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夫君有何高见?

“他叫梁缘,是我夫君。”

慕无忧的话音很清,落在梁缘耳中,恍如浅草初春,乍暖还寒时候,林间溪流化冻,晨曦下升起的薄雾。

徐如卿微微偏过头,略带意外地看了慕无忧一眼。

无情道非真无情,这还是记忆里那个大冰坨子吗?

堂下官员只觉得霜风刺骨,冻得他们心里直打颤。

县令吴言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后退一步不敢多言。

县衙气氛凝重,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梁缘笑呵呵走到吴言身边,搂着这个小老头的肩膀。

吴言想躲,可哪里躲得过去?

“县令大人刚才说什么?本县有贼子和我容貌相仿?”

吴言在心里爆粗口,嘴上也没留多少情面:“何止容貌相仿,简直一模一样!”

梁缘故作惊讶道:“有这等事!那贼子通缉令呢?让我看看。”

庞龙取来慕无忧之前画的新版通缉画像,梁缘拿在手里,啧啧称奇:“的确一模一样,这贼子的易容术很高明啊!”

“……”

梁缘揣着明白装糊涂,旁边人咬着牙陪他一起装。

庞龙吩咐手下官差道:“赶紧把通缉令撤了,不能冤枉好人。”

“欸~县尉大人这是做什么?”

梁缘拦住他,“万一真是我杀的人,你们岂不成了包庇凶手的帮凶?”

万一?

哪有万一?

不就是你杀的吗?

庞龙叫苦不迭,心里嘀嘀咕咕,赔笑道:“公子说笑了,公子是钦差大人的夫君,怎么可能犯案?”

梁缘面色不悦,松开县令,走到庞龙面前:“县尉大人这话说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紧张,实在怀疑我,就把我抓起来嘛!”

“我家娘子大公无私,赏罚分明,不会因为我是她夫君就包庇我的。”

庞龙压力山大,汗流浃背,硬着头皮说道:“疑罪从无,公子实为无罪!”

“好一个疑罪从无,把案件卷宗拿来我看看,要是让我发现你等恶意包庇凶手……”

庞龙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凶手认为官府包庇自己,非要给自己找罪证的。

他到底要干什么?

只好命人打开案牍库,取出四份卷宗。

“来,娘子,咱们一起看。”

梁缘回到慕无忧身边,和她一起查阅。

徐如卿也凑到跟前,一起看。

由于封存了关于梁缘的记忆,慕无忧不记得先前看过,此刻梅开二度又看了一遍,对临江局势有了清晰的把控。

梁缘同样对自己身处的境地了然于胸。

就说自己杀的那几人不至于引来晋王钦差,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原来那四个肌肉抽象不是人,而是怨尸,可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临江镖局另有隐情,还涉及到了官衣案。

他沉睡六十年,没经历大陈末代的官衣之乱,听了徐如卿的讲解才知道,原来大陈王朝是这么覆灭的。

黄衣教揭竿而起,不知从哪得来的布料染料,大量纺织陈朝的文武官衣,分国脉于江湖。

从此,奴隶也可着官衣,人人可为官,众生皆黄袍……

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众生皆黄袍这种事对帝王来说简直不共戴天。

临江这边刚发现民间有人偷偷染制官衣,甚至还只是官差衙役的衣服。

直接雷霆手段,派来慕无忧这个大天位天骄,势必将王朝倾覆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好巧不巧,在慕无忧到达临江的前天夜里,临江镖局唯一的活口,被关押在死牢的陆风不见了!

梁缘看陆风重情重义,是条汉子,随手留他一命,不成想他陆风竟然和官衣案有牵扯,而梁缘自己杀了穿官衣的镖师,也被牵连其中……

“娘子,你怎么看?”

梁缘俯身低头,凑到慕无忧耳边,对她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慕无忧强忍住耳边的痒意,忍住身体下意识的颤抖,暗地里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手心。

这个逆贼!登徒子!

等自己冲破枷锁恢复修为,誓要将他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黄衣教死灰复燃,当务之急是找到陆风下落,我来时路上就已布下天罗地网,他逃不出临江地界。”

看她强忍着不撕破脸的别扭样,梁缘心下乐开了花,不再戏弄慕无忧的耳朵,起身说道:

“临江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娘子想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耳朵没了热气侵扰,慕无忧身子顿时放松下来:“夫君有何高见?”

梁缘看向堂下大小官员,淡淡道:“官衣之乱不是抓一个陆风就能彻底杜绝的,没了陆风还有李风,陈风。”

“前朝积重难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算没有众生皆黄袍的黄衣教,也会有其他人揭竿而起。”

“只要能种菜灌园,有一口饭吃,谁想打生打死?”

“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太平盛世,又哪有黄衣教滋生的土壤?”

“看看现在的扬州,人死尸变,连牲畜死后都怨气冲天,这片土地的怨气太重了。”

“当下还只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之怨。”

“大虞若再不作为,重蹈前朝覆辙,他日扬州饿殍遍地,千里孤坟……”

“你们说,这样死去的百姓,化成的怨尸,会去找谁偿命呢?”

“应该不会找大虞朝廷吧?”

在场的都是读书人,如何听不出梁缘最后一句话的阴阳怪气,也都反应过来这番话的道理。

扬州是大虞人口最多的州,别说百万怨尸了,就是一万,甚至一千怨尸都够喝一壶!

怨气不消,怨尸不灭,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堂上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徐如卿直勾勾盯着梁缘,杏目水润,亮晶晶的。

天天变着法欺负她,占她便宜的无耻魔头,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慕无忧翻阅卷宗的手不知不觉已经停下。

她出身道宗,宗门一直在研究扬州怨气,目前未有定论。

难道真如梁缘所说,怨气的根源是民怨?

一个陆风的确翻不起什么风浪,几件官衣也穿不垮大虞江山,脚下这片土地的怨气才是惹祸根苗。

慕无忧耳朵发烫,点点羞红透过青丝错隙。

“夫君真知灼见,无忧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