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哥就在你面前

毋庸置疑，鲁游今天的行为是极端的，可他头悬利剑，不得不为。

一无显赫门第，二无才名远播，三有案底缠身，又要在短时间内获得官身，长虚子的举荐无疑是场及时雨。

对方思虑再三方才愿意相助，这个机会，都不能说是难得，而是绝无仅有！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鲁游不会，更不能放弃。

如此。

唯有破釜沉舟……

举荐达成，长虚子率先告辞，入庄与里长、乡老们安抚一通，之后飘然离去。

鲁家子的心性与道门的清净自然背道而驰，用在他身上的符箓也有点反过来挟制长虚子的味道。

老道和那小子话不投机。

希望再也不见。

他走得干脆，庄外布防的直使司人马也退得利索，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鲁游都会是自由身。

夜已深。

鲁大郎家的窗户里，仍能看见灯火。

“游娃子在崤山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道长清理过，现在没大事。”鲁大沉声道。

本应是鲁游的词，见大伯揽过去了，他没再插嘴，跟着点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妇人惊魂未定，又问：“你不是说脏东西跟到家里来了么，道长一并处理了？”

“我搞错了。”

鲁大：“朝廷高人处理过，没危险。”

张秀珍终于如释重负，鲁岩、鲁越兄妹俩同样暗松口气，屋内缓了一阵，妇人想起什么，作势要再问。

“好了。”

鲁大站起身，“打听那么多干甚，游娃子十七八的人了，不用什么都跟我们说。”

他转头看向鲁游，接着道：“平时遇到事了，你自己拿主意，碰到过不去的坎了，再跟家里说。”

“莫要一个人憋着。”

汉子或许不善言辞，但那份看护却是切切实实的，世上唯有真情假不了，大伯今夜做了什么，鲁游很清楚。

默然片刻，他轻声答道：

“好。”

“行，天不早了，歇了吧……”

门扉吱呀两声，开了又关，送走侄子，张秀珍仍自嘀咕道：“游娃子今个儿倒是听话了。”

她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两个男人没听懂，垂手在旁的鲁越抬了抬眉，游哥儿今天是不一样了。

按着他失忆后的性子，爹要帮他做什么，游哥儿不说推辞，至少也会说声谢谢。

这次却没有。

鲁越抿了抿嘴，觉得这样挺好的……

庄东头。

鲁游回来时，家里静悄悄，堂屋房顶上的大洞依旧，瓦片碎屑依旧，几个物件也依旧。

没了外人，‘人模人样’似乎装不下去了，双手、双腿、头颅、身躯，各占一方，各玩各的。

鲁游进门后，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嘟。”

他搬了把凳子，放到屋中央，也不点灯，借着月光道：“今晚碰上的烂事太多，我不想再说废话。”

“咱们来谈谈。”

互相猜拳的两只手、做屈膝运动的两只腿，还有滚过来滚过去的脑袋，齐齐停下动作，循声望来。

“你们大哥听见我的念头，然后让你们来找我，请问，你们大哥是谁？”鲁游问。

“大哥就是大哥呀。”嘴巴答。

“叫什么名字？”

“叫……叫……”嘴巴本能张嘴要说，可话到嘴边，突然像是卡了克，“诶？我为什么说不出来？”

这时，右手爬到鲁游脚边，用手指在地上写下一行字：大哥不让我们讲他的名字。

“好。”

鲁游点头，“那我换个问题，他在哪儿？”

闻言，右手五指并用，扭身爬回躯干，其他零件也拼凑上去，脑袋往脖子上一放，然后，嘴巴说：

“大哥就在你面前。”

鲁游看着面前双手叉腰、拼凑好的人形生物，“你是说，你们组合起来，就是你们大哥？”

“不是！”

嘴巴：“还要加上一个脑子，但脑子疯了，大哥用针把他扎昏了。”

情况不复杂，鲁游理解的很容易，明白自己自始至终都是在跟‘一个人’打交道，他顾虑减退，直接问：

“那你现在想怎样？”

“我想说话，我喜欢说话……”

“停！”嘴巴巴拉到一半，鲁游摆手打断道：“你们大哥，想怎样？”

“大哥让我们跟着你，腿说他听大哥的，手没意见。”嘴巴说：“他们都没意见，那我也没意见。”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鲁游开口：“可以不跟吗？”

嘴巴转述道：“腿说不行，他得听大哥的。”

“……那你们会什么？”

“我会说话，还会喝水，吃饭，还会嚼东西，对了，我牙齿特别锋利，可以吃肉不吐骨头，之前我想帮……”

“打住！”

鲁游深吸口气，挤出一个笑脸，勉力纠正道：“其他部件，会什么？”

“比如？”

“手。”

嘴巴：“你问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

“左手会抓东西。”

“那右手呢？”

“右手也会抓东西。”

鲁游以手扶额，无语至极，他竟然幻想一个肢体各为其主的疯子能有点用，还在这儿浪费时间跟他套话！

自己简直就像个白痴！

“别，别这样羞辱自己。”嘴巴安慰道。

鲁游仰面不言，他不想再跟这家伙说……等等，鲁游猛地坐直身体，目光狐疑，“你能听到我的心声？”

“不是我，耳朵听到的。”

“就跟你们大哥一样？”

“不一样。”脑袋摇了摇，‘波’一声，脖子摇断了，脑袋索性跳下地，其他部件都跟着分了家，嘴巴说：

“大哥只听到一次呼唤，耳朵能一直听心声。”

“也能听其他人的？”鲁游觑眼。

这次嘴巴没有第一时间张开，而是等了会儿，两只耳朵动了动，他方才开口：

“耳朵说，普通人可以，普通牲畜也行，但像之前那贼老道不行！贼老道太贼！”

“狗日的，不讲武德，居然先手偷袭，我……”

嘴巴想起了之前的事，再次破口大骂，顺便把他一众贪生怕死的兄弟全带上，开始骂战复盘。

鲁游静静望着，心里已有了计较。

现在他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能废物利用一个是一个，再说，这家伙除了疯点，也……

好吧。

太疯，优点不提也罢。

月光皎洁，一人一疯子同处一室，断肢爬至近前，手里举起一块红木腰牌，鲁游看得仔细，腰牌前刻‘无事’二字，后刻：

长安，守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