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卢恩，请问您剑术师承何方？

这不是布列塔尼的剑术……

也绝不是法兰斯人所能够使用出来的技巧。

它极轻盈，极迅捷，极精确，像是一只蝴蝶，却又像是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更像是……

一只鹰。

虽然已经身处月球近百年，虽然已经被神明毕琪琪吞噬近百年，但一生征战的老帅尼尔，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好奇。

他缓缓回头，目光中却未有任何的恐惧，反而透着欣赏，就像是在看着极其出彩的后辈。

“你很不错。口气大，心气也大。”

老帅尼尔缓缓说道，被刀疤覆盖的右眼，微微一眯。

“只是宿命与未来，我早已没有了！”

话音落下，老帅尼尔右手一松。

硕大的骑士长枪顷刻坠落。

而他的右手，却已握成了拳，朝着卢恩的脑门直直地砸去。

身处半空之中，无处借力的卢恩，似乎对此变化早已心知肚明。

他右臂平伸，握着细剑。

细剑如单翼，静静侍立。

只见卢恩脚尖轻轻一点下落的骑士长枪，整个人便朝着老帅尼尔掠了过去。

卢恩的姿势是如此优美，恰如一只水鸟，凌空一跃，扑向了一平如镜的湖面。

而他右手握持着的那柄细剑，正是水鸟的尖喙。

此招式被教授卢恩的女孩，命名为……

水鸟飞掠！

水鸟捕猎的时候，是那么的全神贯注，无论湖面上有什么危险，无论周遭有任何天敌，它的眼中只有自己的目标。

那眉心，正是细剑要去的地方！

老帅尼尔右拳如锤，毫不畏惧，直直地朝着卢恩的脑门砸去。

他好像铁了心，非要跟卢恩比一比。

究竟是你的细剑先刺穿我的眉心，还是我先砸烂你的脑袋！

近了！

风声呼啸！

满是老茧的右拳狂奔而至，砸向了卢恩的脸。

只是……

卢恩没有任何的动作。

因为老帅尼尔的拳头，与他的脸差了一点点。

差之毫厘……

就是千里之遥！

右拳带着飓风，擦着卢恩的肌肤而过，只是将他鬓角的短发微微吹起。

而卢恩的细剑，也在这一刻近了。

距离老帅尼尔的眉心……

只有一寸！

“年轻！”

老帅尼尔那满是伤疤的老脸，突然一皱，继而绽放出了酣畅的笑意。

他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背到了身后，拽住了掉落的骑士长枪。

紧跟着他不等卢恩反应，整个人迎了上去，左手顺势一抽，骑枪倒立而起，凌空横扫。

硕大的骑士长枪，仿佛一柄巨锤，横着砸向了卢恩。

这正是骑士序列惯用的战术。

依靠着强大的肉体力量，以及超出人类理解的自愈能力，与他的敌人以伤换伤，以血换血，以命换命！

而对于此刻的老帅尼尔来说……

他可以死，只要能够在这里阻止卢恩，他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重新守护了他该守护的人……

不，是守护住了他的神明！

而身处半空中的卢恩，感受着横向切来的飓风，心中难得地生出了一丝喜意。

棋逢对手，打起来才尽兴！

他身形不动，就连扑向老帅尼尔的持剑右手，也不曾改换方向。

“同归于尽吗？也不错！”

老帅尼尔见着卢恩的架势，脸上越发兴奋起来。能够与一位神明共赴黄泉，正是骑士最好的葬礼。

可就在这时，卢恩的左手动了。

枪械！

冰冷而坚硬的枪械……

一把足以弑神的，由两名序列一强者超凡材料打造的枪械……

出现在了他的左手中。

不，应该说自从战斗伊始，这柄枪就一直被卢恩藏着，等待着他的使用。

而现在，正是时候！

枪械冰冷的枪口，狠狠地撞在了骑士长枪刮来的飓风上，然后穿过了飓风，击中了硕大粗硬的枪身！

咚！

一声闷响，卢恩身子借势一摇，便如惊鸿借着狂风，扶摇转动，飘向了远方。

啪……

卢恩双腿微屈，稍稍泄力。

他右手的细刺剑，终归没有刺穿老帅尼尔的眉心。

正如老帅尼尔横扫的长枪，没有贯穿卢恩的身体一般。

说一句平手，并不为过。

而老帅尼尔，却微微地皱起眉头，注视着一缕灰色的毛发，从自己额前飘落，落入地面，化作一滩蠕动着的眼睛黑泥。

他沉默地盯着，那缕从自己眉心上飘落的眉毛，脑海中不断地回响着卢恩刚刚的一击。

非常近，近在咫尺……

非常快，快到自己来不及反应……

他的剑尖已经逼近了自己的眉心，削掉了眉心上那一缕眉毛，作为剑尖曾经来过的证明。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卢恩左手藏着的那柄枪。

那柄，应该用火药击发，在数十米乃至数百米外，毁伤人命的卑劣武器！

“老先生，时代变了。”

卢恩轻笑着说道。

他如今，左手持枪，右手持剑。

他即像是历经数十年打磨的绝世剑客，每一剑都无比致命。

他又像是刚刚领到枪械的行伍新兵，只是茫然点火，扣动扳机，便能终结剑客的性命。

强大而卑劣……

这种感觉奇异地在卢恩身上汇聚，让老帅尼尔眉头不由紧锁，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而下一刻，卢恩的话语却更加让他感到意外。

因为卢恩在介绍自己的武器。

“这把枪，叫做命定之死。”

“它是以三位不同途径的序列一的灵魂为原料，将他们的不甘作为火药。”

卢恩缓缓低下头，看向了自己左手握着的命定之死。

“最后则是以两件排序靠前的封印物为枪身。而他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便是弑杀神明。”

卢恩说到这，微笑着看向老帅尼尔，缓缓前行。

“右手的细剑，也许并不足以终结您的性命。”

“可是再加上我左手的枪……”

“能不能做到？”

他一边曼声问道，一边大步前行。

这样的架势着实奇怪。

要知道，对于冷兵器对决而言，距离便是他们的生命。

无论是多么精妙的招式，若是不能击中敌人，便只是空谈。

而对付使用骑枪这种长柄武器的老帅尼尔这样的敌人，最佳的战术永远是飞速地接近，逼着对手无法转圜，在空隙中一击致命。

这正是第三流的剑术，刺人的奥秘。

只是如今，卢恩却对这至理视若无睹，大大方方地前行。

而奇怪的是，老帅尼尔却始终未动。

因为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卢恩的左手上。纵使自己的枪再长，也比不了火器的攻击距离。

他，才是手持短刃的一方。

他在等待着……

等待着卢恩再次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进入到他无法拔枪射击的距离。

毕竟弑杀神明的枪，足以杀死自己了。

他，不能如此无谓地死在这！

他，至少要同归于尽！

近了！

就是这里！

老帅尼尔眼见着卢恩距离只有三米，前伸的右腿忍不住微微一曲。

他已经蓄满了势，作势便要攻击。

只是下一刻，卢恩的目光却已经来到了这里。

他的目光是如此恐怖，比他挥剑的速度还要迅捷，比他刺出的角度还要精确，一分不少，一分不多，正在老帅尼尔动作衔接的薄弱处。

电光火石间，老帅尼尔脑海中便已经浮现出了接下来的场景。

他持枪出击，卢恩飞速后退的同时，拔枪射击，子弹呼啸而出，正中了自己的眉心。

卢恩，他已然看到了自己的破绽。

于是，老帅尼尔停住了动作，继续蛰伏，像是一只等待捕猎的狮子，充满了耐心。

而，这正是第二流的剑术，刺破绽的奥秘。

“您出手着实不凡……”

老帅尼尔看着缓缓步行，寸寸逼近的卢恩，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出声问道：

“敢问您的姓名？”

“卢恩。”

好名字……

这是在布列塔尼，再寻常不过的名字了……

这么普通的名字，却有着这么强的剑术，真想知道这位神明究竟从哪里学来的剑术……

老帅尼尔缓缓移动着脚掌，一点点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以便自己能够正面对敌。

固然侧身面对火器，可以减少受击的面积。

可老帅尼尔已经不需要了。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卢恩手中的枪械上，仔细地品味着他刚刚想到的讯息。

如果这把枪，是用来弑杀神明的利器。

那么卢恩……

他有几颗子弹呢？

答案，顷刻间浮现在了老帅尼尔的心头。

因为答案只有一个！

这真是个好战术啊，让我忌惮您的枪，而放您进入攻击我的范围。

可是我已想出了应对的方法。

老帅尼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就连他握在手中的骑士长枪，此刻也仿佛有了生命，随着它的主人一道，缓缓地吐息。

他已做出了决意！

他要接下这颗弑神的子弹，换取自己神明的性命！

老帅尼尔双眼一瞪，鼻翼猛地开合。

他本不需要呼吸的，他早已是神明的战利品了，早已脱离了生物的范畴了。

可是他此刻却在迅猛地呼吸。

一时之间，月壤上每一粒尘土，都开始随着老帅尼尔的呼吸共鸣。

哪怕是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空气，此刻也开始不断地沸腾了起来。

老帅尼尔身前之地，已被他浸染，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地狱。

而卢恩，也在此刻，走到了老帅尼尔的身前。

或者说，他终于走过了最为危险的……

长兵相击的距离。

脚尖在地上一顿，卢恩缓缓抬头。

枪尖一震，尼尔默然俯首。

两人视线一撞……

呼吸一顿。

轰！

长枪猛地破空而来，凌空挥舞成无数虚影，仿佛这不是硕大无比的骑士长枪，而是一根岸边的芦苇。

正在这时，卢恩的身形也动了。

他身子一矮，继而一扭，猛地一放。

卢恩手中的细剑，再也没有了规矩，像是失了方寸的水鸟，肆意地在岸边起舞了起来。

砰砰砰砰！

无数个细小的撞击声，不断地在卢恩与尼尔身前响起。

这声响是如此密集，纵使有无数双耳朵，也听不清这撞击的次数。

这场景却又是如此的诡异……

明明有无数道剑影与枪影互相碰撞，却没有迸发出一道火星！

仿佛他们手中的剑与枪，都有了呼吸，都有了生命，在自主地寻找着敌人致命的缝隙。

教授卢恩此招剑术的女孩，将此刻任由细剑挥舞的招式，命名为……

水鸟乱舞。

既然是乱舞，那么首先便要赋予手中细剑以呼吸。

否则还未起舞，便会滞涩停顿，化作尴尬而可笑的拙劣模仿。

这便是第一流剑术的奥秘，她刺向的……

是世间万物的呼吸。

渐渐地……

虽然不明显……

但老帅尼尔手中的长枪，速度真的慢了下来，开始了轻轻地喘息。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卢恩手中越发凌厉的细剑，看着逐渐被卢恩用细剑荡开的空隙……

那是一条通向他眉心的路。

而卢恩手中的命定之死，那黑洞洞的枪口，正随着他扭动的身姿变幻，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地对准了老帅尼尔的……

眉心！

卢恩眼睛一眯，手指轻轻一扣。

霎时间，老帅尼尔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

他在等，等待着那橙色的火光从那黑洞洞的枪口中闪起，等待着自己能够以守护骑士的身份，去替代他的神明死去！

他在等……

等着完成一百年来，他都未完成的宿命！

而就在这一刻，那原本乱舞的纤细长剑，突然凌空一颤，化作了无尽的星火，飘散在了夜空中。

老帅尼尔突然反映了过来。

只是太迟了……

他为了接受那颗子弹，人为地为卢恩创造出了一条路，一条通往自己眉心的路。

他已经来不及关闭了。

纤细的长剑，带有玫瑰刻纹护手的细剑，由无数星火组成的致命武器，在卢恩的左手汇聚。

她汇聚的速度是如此得快，一个呼吸间便已成型。

她刺出的速度是如此得快，一个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终点。

卢恩左手持剑，正中老帅尼尔的眉心。

而这……

正是那位教授卢恩剑术的女孩，也未曾学会的，一流之上的剑术。

她刺向的是……

每一个人的未来与宿命。

细剑穿颅而过，从老帅尼尔的脑后透出。

没有鲜血，没有哀嚎……

老帅尼尔痴痴地看着，轻巧地翻过自己的卢恩，看着自己身前空无一人的场地。

他突然觉得有些嘲讽。

他处心积虑地创造出，让卢恩击毙自己的空隙。

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弥补，当初身为骑士，却未能守护主君的遗憾。

可最后……

这一切都在卢恩的计算中。

卢恩只是平静地做着这一切，然后冷冷地注视着自己，踏入那条永恒不变的宿命与未来。

“卢恩先生……您这无心的残忍之剑，究竟师承何方……”

老帅尼尔呢喃着问道，却没有等到卢恩的回答。

他的身躯轰然倒下，重重地砸在月壤之上，化作一滩再也无法蠕动的烂泥。

卢恩沉默地注视着老帅尼尔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痕迹，轻声地说出了答案。

话音落下，他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命定之死，再不犹豫，踏入了那由枯萎树木构成的宫殿中。

卢恩，畅行无阻，即将抵达神明毕琪琪的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