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会有那一天的

“好了，小哥别板着个脸嘛。放松放松。或许我们可以吃点东西放松一下。”

暮色四合的院内，张岩坐在布满青苔的岩石上，掌心突然泛起莹莹蓝光。随着他指尖轻捻，空气中泛起细密涟漪，银光倏然炸裂——三条活蹦乱跳的鲈鱼“啪嗒”坠落在枯叶堆里，鱼鳃翕动间溅起细碎水珠。他利落地抽出腰间匕首，三两下刮去鳞片，熟练剖开鱼腹清理内脏，又折来枯枝架起简易烤架。火星迸溅的篝火舔舐着鱼尾，油脂滴入炭火发出“滋啦”声响，焦香混着湖水腥气在晚风里飘散开来。

江皓光盯着正在烤鱼的张岩，眉头紧锁。跳动的火苗映亮张岩平静的侧脸，他有条不紊地翻动着烤架上的鱼，时不时撒些调料。看着对方完全不顾伤势，从容的模样，江皓光心里直犯嘀咕，完全猜不透张岩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火光将张岩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他一边将烤得金黄的鱼翻面，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在刚才那个村子里讲解的知识，是小哥自己领悟的吗？”

他声音平稳，就像在唠家常一般。

江皓光抿紧嘴唇，目光避开跳动的火苗，一声不吭。

张岩手中的木签仍在不紧不慢地转动，鱼皮在火上泛起诱人的焦褐。见江皓光始终沉默，他眼角弯起一抹无奈的笑，火光映得那笑容忽明忽暗。指尖掸去落在烤架上的灰烬，他仿佛早已料到江皓光的反应，语气如常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小哥可愿意拜我为师？”

江皓光愣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方才还在问村子里的事，转眼间对方竟抛出这样一个突兀的问题。

江皓光有点飘忽不定，他可以感觉到对方对自己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杀意，不然在进这个村子里那一刻自己就会被对方杀死。这说明对方确实想收他为徒。

可若是拒绝的话。

你会拒绝吗？若你敢拒绝……

我张岩也不会杀你。

毕竟我不杀小孩，当然，前提是你对我没有威胁……

嗨！算了，有威胁也没事。大仇得报，死了更好。

只不过我之前的毕生所学可不能就这样随我埋没。

张岩眯起眼睛，火光照亮少年单薄的肩膀。江皓光垂着头，脖颈处的绒毛被夜风拂动，沾着草屑的衣角还在轻轻摇晃，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防备。

刚才那个村子里你所讲的一切我都听到了，很难得且很有用的知识。

至于我想这么做的原因嘛：

你本性为光。

大多数魂师都自认高于普通人一等，愿意相助的更是少数。

更令我赞赏的是……

你要让这世上人人不愁饭，家家有金银。

“……”

看着眼前的江皓光，张岩眼神中流露出羡慕和追忆。

要是那时一切安好该多好……或许现在我会和这少年一般做着同样的事吧。

张岩望着跳跃的火苗出了神，直到一阵夜风卷起灰烬扑在脸上，才恍然回神。转头看去，江皓光依旧垂着头不发一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索性将烤鱼往少年面前一递，自顾自念叨：

“罢了罢了，就当你默认拜师了。“

火苗窜起的热浪扑面而来，江皓光本能地抬手接过递来的烤鱼，粗糙的木签硌得掌心发疼。焦香混着孜然味钻进鼻腔，他喉结动了动，却只是盯着鱼皮上跳跃的光斑，始终没将木签凑近唇边。

张岩将最后一串烤鱼架上炭火，火光映得他神色愈发认真。他目光直直锁着江皓光紧绷的侧脸，沉声道：

“还有一个问题——”

停顿片刻，语气不自觉放轻。

“小哥为什么这么恨邪魂师？”

空气中弥漫的烤鱼香气突然变得沉重，他盯着少年骤然攥紧的拳头，心底的疑问翻涌而起：究竟是怎样的过往，才会在这年轻的眼神里，烧出如此炽烈的恨意？哪怕在知道自己的实力之后都是这般。

江皓光垂眸盯着跳动的火焰，喉结动了动，声音像是淬了冰：

“亲友被杀。“

四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带着千钧重量。他睫毛下翻投出一片阴影，紧抿的嘴角绷成直线，明明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面上却平静得像深潭，连一丝涟漪都不肯泄露。

“原来如此。”

张岩了然，心中疑虑已然全部消失。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制作精良的戒指，悄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一切都安排妥当，那么……

“小哥！”

张岩话音刚落，江皓光后颈的汗毛瞬间倒竖。灼热的危机感如芒在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身翻滚，衣角擦着地面的碎石滑出半米远。还未等他站稳，一道黑影已贴着方才站立的位置轰然砸下，溅起的火星在夜色里划出刺目的弧线。

“……”

江皓光盯着张岩脸上那随意的笑，眼底闪过释然。他缓缓伸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到符箓的瞬间，掌心传来微微的灵力震颤。当那张泛着金色纹路的符箓被抖开时。

“散王剑阵符！“

四个字仿佛带着风雷之势，在夜色中炸响，符箓边缘腾起细密的电光，映得他紧绷的下颌棱角分明。

符箓骤然迸发刺目金芒，万千道光剑从虚空中凝聚成形。它们如同汹涌的星河倾泻而下，交织成一条璀璨的光芒长河，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爆裂声。凛冽的剑意裹挟着磅礴威能，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都绞碎吞噬。

江皓光周身被流转的剑芒映成霜白色，染血的指尖猛地前指。刹那间，万千光剑嗡鸣震颤，如同接到军令的千军万马，拖着璀璨光尾撕裂空气，朝着张岩所在之处狂潮般压去，所过之处草木尽成齑粉。

面对这滔天的一击，张岩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连魂力都没有开，只是愣愣的看着这如星河般的光剑。他没有出手，也没有反抗，内心充斥着诸多情感。

是害怕吗？

不是

还是贪恋……

那是对世间还有牵挂和执念之人才会有的。

张岩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眼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好强的一击，真不亏是小哥啊。

我这是……要死了吗？

我还以为我会挣扎一下呢。

是啊，早该死了。死在二十年前的那场骗局，死在那个吃不饱的晚上，死在那个贵族伯爵手里……

就在光剑即将落在他身上的前一刻，张岩问出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会有皓月当空的那一天吗？”

“……”

回应他的依然是无言。

刹那间，破空声如惊雷炸响。万千光剑裹挟着凌厉剑意轰然压下，如银河倒卷、怒涛奔涌。张岩的身影在刺目金光中瞬间模糊，转瞬便被彻底吞没，唯有漫天剑气激荡。

风卷着细碎的焦土掠过脚踝，江皓光怔怔立在原地。方才还金芒暴烈的院落重归死寂，满地狼藉诉说着散王剑阵的威力——断成两截的石桌斜插在土里，焦黑的墙皮簌簌剥落，唯有墙角未燃尽的灯笼还在晃荡。他盯着那片被光剑犁出的深沟，恍惚觉得方才的惊心动魄不过是场错觉，唯有掌心符箓残留的灼热提醒着，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江皓光安静的站在满地狼藉中。忽然，一道微弱的银光从焦黑的泥土里渗出，在满地碎屑间格外刺眼。他伸手拂去表层碎石，一枚古朴的储物戒指静静躺在掌心，戒面雕刻的云纹里还嵌着未干的血迹。

魂力注入的瞬间，意识如坠入深邃的漩涡。预想中的金银宝物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几本边角磨损严重的典籍。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早已晕染得模糊不清，却依然能看出工整的蝇头小楷。“论植物的高产改良”、“新式魂导犁具设计图”，翻开扉页，歪斜的批注跃然纸上：“若能以齿轮传动替代人力，农忙时节或可省三成劳力”。

某一页中央，还夹着半张残破的羊皮纸，上面画着某种复杂的机械装置，密密麻麻的线条间，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小字：“那年饥荒，民无以果腹...若有此物，或许...”字迹戛然而止，墨迹却在末尾晕开深色的团块，像是被泪水浸透的痕迹。

江皓光攥着储物戒指，指节因用力泛白。天边残阳如血，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焦土之上。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渐渐沉入山峦的夕阳，缓缓抱拳。

“会有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