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饲初啼

晨雾裹挟着火星在铁匠铺里翻涌,百里流铭第一千次抡锤时,檐角那只灰雀抖落了翅尖的青铜锈。少年望着簌簌坠落的青灰色碎屑,忽然想起三年前这鸟儿还是通体雪白——就像陈雪梅过门那日,堂哥猎到的玄鹿角尖凝着的霜。

“铛——“

铁锤砸在赤红铁胚上的震颤顺着铁砧蔓延,流铭数着这是今日第三千次落锤。风箱发出破旧的嘶哑喘息,将火星吹向墙角堆积的农具。瘸腿张叔的犁头正在阴影里渗出青铜汗珠,那些液体顺着砖缝流淌,在地面勾勒出模糊的九宫图。

“手腕要沉过铁砧,才能听见星屑哭。“父亲的声音从淬火池方向传来。流铭转头望去,池面涟漪中倒映着父亲黧黑的面庞,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痕泛着青铜光泽——七岁那年他误触锻铁,父亲徒手抓取赤红铁胚留下的烙印。

暮色比往日早了三刻钟压下来,西边天际泛着铁青色,宛如陈雪梅妆奁里那柄未开刃的青铜匕首。流铭记得堂哥捧着妆奁过门时,匕首鞘上的鲛人泪珠在月光下流转着诡异蓝光,此刻云层深处正泛着同样的色泽。

最后一柄镰刀入水时,淬火池突然炸开三尺血浪。流铭抹去脸上的冰碴,指尖触及的水珠在掌心凝成镜面。镜中苍穹正在渗血,九轮血月如溃烂的伤口撕裂天幕,地缝钻出的乌鸦衔着人骨,漆黑翅羽织成裹尸布遮蔽天光。

“进屋!“父亲的嘶吼裹着铁锈味。流铭踉跄后退撞翻淬火桶,井水泼洒在地凝成青铜镜阵。三百面铜镜映出三百个正在融化的父亲——苍老手掌从指节开始液化,滴落的铜汁在青砖烫出嘶嘶白烟。墙角的农具突然暴起,生锈犁头化作青铜巨鳄咬向少年脚踝。

流铭抓住父亲正在液化的右臂,扯下半截青铜腕骨。骨缝嵌着沾白霜的铜钱——三日前陈雪梅教他和面时,他悄悄藏起的工钱。铜钱上的冰晶泛出幽蓝,与融化的铜汁共鸣震颤,在血雨中织就蛛网般的脉络。他突然想起堂哥下葬那日,棺木缝隙渗出过同样色泽的寒雾。

血月裂缝垂落的青铜锁链缠住脖颈时,铁砧发出胎儿心跳般的震动。风箱自行开合,半卷焦黄书页从积灰角落飘出,沾血处浮现猩红古篆:“九转玄阳,十方寂灭“。流铭抡锤砸向锁链的刹那,整座铁匠铺坍缩成漩涡,黑洞深处三百具冰棺陈列,每具棺中都躺着眉心凝雪的女子。

混沌中有蛇尾扫过面颊,腕间银铃压住血月嘶吼。“三生蛊只能保你七日。“裹着海腥气的女声响起。流铭昏迷前瞥见她蛇尾上的九道金环——与陈雪梅妆奁底层的生锈铜环纹路一致。那铜环是堂哥提亲时的聘礼,内侧歪斜的“铭“字正渗出青铜液体。

黑暗里浮现往生塔的青铜镜,流铭看见自己变成襁褓中的婴儿,被蛇尾女子放入铁匠铺前的榆木摇篮。父亲拾起他时,女子腹部的青铜锁链正渗出血珠,滴在婴儿眉心凝成火焰纹。镜面炸裂的瞬间,某块碎片闪过堂哥葬仪——那具尸体缺失的无名指,此刻正在他掌心化作青铜骨节。

血雨停歇时,少年在尸骨堆中苏醒。掌心的铜钱生出冰纹,与远方归墟之眼的漩涡遥相呼应。《十维天书》残页正在渗血,猩红字迹爬向心脏,在第九根肋骨刻下青铜色的“祭“字。乌鸦衔来的人骨在废墟上拼出古老箴言:“血饲玄阳,魂铸仙宫“。

当流铭捡起锻铁锤时,锤柄突然睁开三只复眼——正是往生殿观天颅灯缺失的那三盏。复眼瞳孔里映出陈雪梅在冰棺前缝制嫁衣,银针刺破的指尖滴落星尘,而那布料花纹正是他幼时的襁褓纹样。

埋骨渊方向传来金铁交鸣,流铭握紧生出冰纹的锻铁锤走向地窖。缠满锁链的铁门正在渗血,血珠坠地凝成微型碑文。锤头砸碎门锁的刹那,腐朽气息裹着星屑喷涌而出——三百具妖兽骸骨呈环形跪拜,中央铁砧背面刻着血月锁链的符文。

父亲珍藏的锻铁日记悬浮在铁砧上方,封皮渗出青铜液体凝成小字:“九转玄阳,十维寂灭“。当流铭的血滴在封皮时,书页活化成青铜蛇群,蛇鳞浮现微缩阵图:瘸腿张叔的犁头月圆夜化鳄,王寡妇的剪刀分裂冰刃,李铁匠失踪前打造的镰刀正滴着青铜汁。

“淬体七境,焚腑初成。“天道传音震得流铭耳鼻渗血。五脏六腑燃起幽蓝火焰,青铜雨灼伤的皮肤快速愈合。锻铁锤自动飞向妖兽骸骨,锤头触及头骨的刹那,地窖穹顶显现血色星图——九轮血月标记的位置,正是堂哥衣冠冢所在的雷鸣涧。

星图突然扭曲,陈雪梅的声音从光斑渗出:“阿铭,别拓印...“流铭的指尖已触及星轨,星光凝成冰刃划破掌心。青铜血液滴在妖兽头骨上,骸骨重组为父亲生前的模样,喉管发出机械声:“去...碑林...“

往生塔虚影再度降临,三盏颅灯投射新画面:阿莲茹的蛇尾在西海搅动漩涡,本命蛊虫正在吞噬青铜锁链。流铭认出蛊虫甲壳纹路与陈雪梅的铜环一致,头痛欲裂间听见血月第三次临空的尖啸。

地窖开始坍缩,流铭抓住飞散的星图残片。每片都映着诡异画面:自己在五维世界被锁链贯穿心脏,堂哥墓碑渗出蓝色冰晶,父亲融化的铜汁滋养着青铜傀儡。残片拼合的瞬间,虚空裂开通道,寒宵宫冰棺群的幻象稍纵即逝。

“此时不归,更待何时!“阿莲茹的嘶吼震碎通道。气浪掀翻流铭时,星图残片液化渗入皮肤,在经脉形成青铜纹路。淬火池残骸浮出血河阵图倒影——阵眼处正是父亲的青铜断臂。

当断臂按向阵眼时,苍梧山脉地动山摇。往生塔方向传来钟鸣,雷鸣涧裂开地缝露出青铜甬道。锻锤复眼爆裂溅出的液体凝成陈雪梅虚影——她正在冰棺中缝制襁褓,银针滴落的星尘勾勒出流铭儿时的纹样。

青铜雨骤然停歇,流铭在废墟找到半页残卷。画着婴儿期的自己,眉心火焰纹旁标着西海巫族密文:“容器已成,待血月三千“。纸张液化在掌心凝成新锁链纹路时,地窖深处传来妖兽骸骨的震颤——它们眼窝中燃起的幽蓝火焰,正是父亲融化时的铜汁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