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未曾开口的李密,此时突然冒出一句。
“手贱,碰什么碎什么。”
年轻藩王愣了愣,这也算?看向先生的眼神中带着些幽怨,但对此还是如实开口。
“确如老师所说,以往有时接触金器,铁器时器具便会莫名碎裂,只是这事不常发生,我也就没太当回事,以为只是器具本身不够坚固。”
李辞闻言若有所思,对于李密信中所言,心中大概有了个雏形。
“习过武?”
宋离摇头。
一个封地四洲的王爷哪有时间钻研武学,治理封地都觉得时间不够,恨不得多长出两个脑袋四只手。
即便他曾经与父亲透露过想要习武的想法,也很快被驳回。
按照宋离父亲的说法,你一个世子又读书又习武,你想干什么?
宋离当时并未意会父亲语中的深意,不过后来也没再起过习武的心思,因为在那之后课业莫名变得沉重了许多。
“李密先生说你体内有股莫名气劲。”
气劲?
宋离投向李密的眼神忽然有些茫然。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还懂这些?
一旁的李密并未开口解释,只是用眼神撇向倚靠在石桌旁的那柄长剑。
李辞微微偏转视线,便将老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好笑道:“好你个李密,打起我佩剑的主意了?”
李密神情始终淡然,俯身拿起一块方炭,轻轻掷于炭笼火堆之中。
“问渠那得清如许?”
“千里路途都跨过来了,试试又有何妨。”
宋离张了张嘴,想问一句,二位言语不停,不如问问我这个当事人的意思?眼下的时间对他而言,时不我待。
只不过亭中二人好像都没有这个意思。
李密一眼便看出了学生此刻的心思,沉吟片刻开口道:“皇命一事,急不得。解法不在江南,在凤州。”
凤州原先的叫法叫蜀州,位于大焱西南的一座州城,本是先皇后的出生之地,后因先皇后逝去之后,先皇为纪念这位相濡以沫三十年,素来贤德的妻子特此下旨将蜀州之名改为凤州。
许是因为李辞在场,李密并未点明军饷粮草一事,宋离自然知晓其用意。
下一刻,宋离便看见一柄长剑朝着自己飞来。
丰年亭内,李辞问道:“砍人会不会?”
宋离的动作有些仓皇,不过好歹是将长剑稳稳接住,只不过又觉莫名。
砍人?砍谁?
在场仅有三人,欺师灭祖这种事他肯定是不能做的,砍自己那是自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所以宋离撇了一眼在场唯一的外人。
李辞像是看穿了某人的心思,皮笑肉不笑:“可以试试。”
宋离摇了摇头,眼神清澈。
来者是客,哪有主人对客人动手的。
见状,李辞收起笑容点了点头,样子有些意兴阑珊。
“砍谁随你,找不到人砍就对着这亭子挥一剑。”李辞手指朝上,指了指覆着蓝色琉璃瓦的亭顶。
正如李密所说,既然都已经跨越千里路途如约而至,试试又有何妨。
宋离虽然莫名依旧,但也还是跟着照做了。
缓缓闭上双眼,控制着鼻息逐渐缓慢绵长。
寒风凛冽,雾气升腾,一口浊气吐出,正欲拔剑之际,耳边再次传来李辞的嗓音。
“别急着拔剑,于当下的你而言,拔剑便是挥剑。”
“闭上眼睛,感受身体中的热流,将其引导至持剑之手,挥剑前可在脑中临时构建出一张画卷用作观想,至于画卷内容...”
“持剑开天。”
持剑开天...
双目禁闭的宋离不停咀嚼着这八个字,试着如李辞所说那般在心间构建出一副无形画卷。
丰年亭内,李辞已经坐回大理石凳,李密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询问。
李辞看了看亭外左手持剑在侧,右手虚握剑柄的宋离,微微张嘴,言语轻微。
“不好说,体内天生生有气劲本来是一件好事。”
“但一个有口福的人,不能只晓得吃,不懂的拉。”
“一旦如此,那股日渐积累却始终无处宣泄的气劲溢出之后,就算我是李辞也救不回来。”
亭外闭眼的宋离有了动作。
尽管内心中构建出的画卷始终模糊不清,但宋离还是抓到了那一点神意。
蟒袍垂落之处开始抖动,此前只是作虚握的右手重重握住剑柄,右足重重往前一踏。
俯身,拔剑!
长剑出鞘三寸,剑身开始疯狂抖动,颤鸣!
本是处于李密身侧的李辞瞬间蹙眉,踏步挡在此前与他言语交锋的老人面前,竖起剑指轻轻往前一抹。
沧王府内所有江湖门客,无论用剑不用剑,此刻都察觉到了丰年亭方向疯狂蔓延肆虐的剑意。
宋离紧握紧狂颤的剑柄,再次拔出一寸身!
下一刻,耳边便是一声剑鸣。
剑光大放!
一声炸响,就此于丰年亭四散,蔓延至王府内所有大小角落。
“救驾!!”
王府内依次响起数道声音,众人联袂赶往丰年亭所在方向。
只是当护主心切的门客、将士赶到前往丰年亭需要经过的那座拱门时,却又全都面面相觑。
此刻一名老者正笑意盈盈的挡在宫门前,笑着让他们回去。
“王爷无事,都回去吧。”
众人见是王府里资历最老的主事,又将视线见过拱门落在丰年亭方向,见果真没事,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就此散去。
宋离最终也没有将剑身全部拔出,此刻他只感觉双手传来一股灼烧之痛,一身蟒袍几近于无,剑鞘也已然毁去,仅剩长剑本身落在石板上。
丰年亭也不复存在,剩下的石台也遍布裂痕。
宋离睁开眼,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遍地残垣。
李密开口问道:“如何?”
李辞仰头看了看某处方位,转头笑道:“李密先生怕不是还有事没告诉我?”
李密木然,没有接话。
见李密这副样子,李辞没有追问,转头看向宋离。
“这剑暂时先借给你,我会在你这王府住上几日,记得每日到我那去一趟。”
言罢,也不等宋离有所反应,李辞便踱步来到拱门前的主事那边,笑问道:“我住哪?”
年老的主事笑容依旧,道了一声,请跟我来,带着李辞离去。
李密从丰年亭内唯一保存完好的石凳上起身,来到学生面前,从上到下看了看宋离。
“有的救。”
宋离愕然,有...有的救?
“我是不是快死了?”
李密并未多说,只是拍了拍学生的肩膀。
“方才那位李先生临走之前会告诉你,若是那时你还不明白,再来找老师。”
“将伤口处理好之后,到扶黎阁来。”
说罢,转身离去。
目送李密离去,宋离不明所以,还不太清楚到底什么状况,怎么自己一剑就把眼前的丰年亭给批成了只剩下一座残破不堪的石台。
将目光落在地上的那柄失去剑鞘的长剑上,宋离的眼神有些发愣,想起两世为人的经历,苦笑不已。
来到大焱成为这座沧王府主人之前,他是一个游历在各个大公司的猎头,靠着手上的资源做‘卖人’的生意,混的也算是风生水起,起码在他那一届的同学里也是妥妥的高收入人群,在同学聚会上怎么也是被争相恭维的一号人物。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后来在一次案子成功之后的庆功宴上,酒精中毒,就这么撒手人寰。
再睁眼开时,就到了这里,成了沧王世子。
那之后除了课业繁重之外,日子过的倒是不错,尽管在成为沧王世子的之前宋离已有一世为人,但相处时间就了之后,已然将老藩王当作父亲看待。
好日子过了有十来年,一纸战报辗转大焱京城来到江南,父亲战死。
顾不得悲痛接过王位,不久之后这一世的母亲郁郁而亡。
宋离记得前世男子之间有种说法,父母离世后,其实生死已经不太重要,唯一支撑其继续生存下去的仅有责任二字。
而他经历了整整两次,两次失去双亲。
从那以后,宋离便开始独自一人笨拙的照料自己,也照料着老沧王留下的江南四洲。
结果,好嘛,这才及冠,王妃都还没开始物色,就又因为天纵神姿,快死了。
眼下等着自己的还有圣旨上的皇命,怎么我宋离天生就是牛马命?
但其实宋离也明白,既然老师李密先前问自己怕不怕练剑,那就是有活下去的希望,只不过可能会有点苦。
只是再苦也总比死了强。
起身时,又忘了双手被灼伤,下意识用力撑地,疼的宋离直接打起了摆子。
过了好一阵,宋离才缓过来,迈开脚步来到拱门处,见四下无人,便吆喝了一句。
“老陈,老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