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是……什么?”

程卓仰头望向那道金光,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随着那道金光愈发明亮,月华反倒如潮水般散去。

一袭素白衣衫赫然屹立在城主府的飞檐之上,手中长条状旗帜随风飘动,夜空中那轮明月为他勾勒出一幅清晰剪影。

幡旗上的金光从高处洒落,照在碧眼狮鬃毛的一侧,将吞月猫银白色的毛发浸染成浅金色。

“柳兄?”程卓怔在原地。

“程兄,我来的可还及时?”清朗的笑声从檐上传来,柳成荫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碧眼狮面前。

他此时终于直面那只徒手摧毁整个俦仙楼的妖兽——

硕大的狮子头上,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格外慑人,颈间披着一簇簇结成乱麻似的鬃毛,随着夜风轻微摆动。

一只银白色的幼猫就懒散地趴在那片鬃毛中,迷迷糊糊地舔着爪子,眼神懵懂。

任谁也想不到,它竟然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四阶妖兽!

“吞月大人,速速动手!”碧眼狮被束缚在定身符的金线中,语气焦躁。

然而那银白色的幼猫却并不理睬,只是慵懒地抻了抻四肢,淡银色的竖瞳扫过焦躁的碧眼狮,却在与面前一袭素白衣衫的人类对视时,忽地缩成一线。

“喵呜——”

幼猫张开小嘴,声音软糯。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还凶威滔天的四阶大妖从碧眼狮身上跃下,凑到柳成荫的脚边,好奇地嗅来嗅去,竟仿若一只家宠。

柳成荫悄然松了半口气。

尽管人皇幡在超度了金丹境邪修明虚道长以后,其中蕴藏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裕,但他仍旧无法保证此幡能在四阶大妖的灵魂中刻下烙印。

所幸,吞月猫灵智未开、初生的魂魄格外纯净,反倒让烙印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从此以后,那初生的灵魂便被人皇幡刻下烙印,吞月猫也将会对幡旗的主人产生一定程度的依赖……

“离开这座城,回你该去的地方吧。”柳成荫看着脚边的幼猫,轻声道。

吞月猫舔了舔爪子,朝柳成荫瞥了一眼。

它似有些不解,不过还是顺从地站起身,翘起尾巴,一扭一扭地向着城外走过去……

“人类,你对吞月大人做了什么?!”碧眼狮震惊于眼前这一幕,发出难以置信的嘶吼。

“前辈,可以动手了!”

柳成荫瞥了狮妖一眼,随即转头提醒程卓身旁的老叟。

陈叔猛然惊觉,符咒掐动间寒芒骤起!

一道剑影从陈叔手中闪过,碧眼狮尚未发出的咆哮被符文截断在喉间,滚烫的血雾喷溅在残破的墙垛上,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响。

“祸首已除,剩下的妖兽便不足为虑了。”老者拎起硕大的狮头,脸色有些复杂地看向面前这所谓的凡人,“小友此幡是……”

他凝视着柳成荫拂去衣摆猫毛的动作,忽然瞥见幡面上未散的功德金纹,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中默念道:“罢了……终究是山阳城之幸。”

“一个寻常法器罢了。”柳成荫不知道陈叔心中所想,只是微微拱手,“还望两位为我保密,不要将此事告诉他人。”

“这可有点难办了。”妖兽既除,程卓的心情明显放松下来,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把折扇,“如果不讲述具体过程,我们该如何向朝廷上报柳兄这天大的功劳呢?”

“不,程兄,你没懂我的意思……”柳成荫摇了摇头,将幼猫抱起放在肩头。“我是说——功劳簿上只需程兄和前辈二位的名姓即可!”

程卓摇扇的手顿住了。

“柳兄,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合上折扇,正色道,“驱逐四阶大妖、拯救一座城池的功劳,或可直接封侯!”

“我只是一介白身而已,实在担不起‘驱逐四阶大妖’这等奇闻。”柳成荫从容笑道,“况且此事也实属侥幸……今日能苟活一命,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世间秽浊、朝堂腐朽,哪有给一个毫无根脚的武人封侯的道理?

所幸依照这段时间的了解,程卓值得信任。

如果他答应要保守秘密,只怕能把这个秘密一直带到坟墓……

“柳兄不必如此。”程卓眼神一动,上前半步,“只要我修书一封……”

“程兄可听说过怀璧其罪?”柳成荫笑着截断话头,“今夜过后,烦请两位就当我今夜从未在城主府出现过。”

程卓轻声叹了口气。

“若你不愿,今日之事我和陈叔自然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

天色将明,夜空的紫褪去颜色,朝霞泼在层层叠叠的云上,把东方晕染成潋滟的红。

陈叔汇集城中尚能行动的修士,耗费一整夜的时间,清理掉了山阳城内外残存的所有妖兽,终于还了这周边一片太平。

而柳成荫与程卓则结伴一路向南行去,一直走到了长河边上的桃花峪渡口。

之所以来到此地,还是因为两人昨夜的一番对话——

“柳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程卓问道。

“还未作出决定呢。”柳成荫轻声笑道,握紧了袖中旗杆,“也许走远一些,在大夏十三州历练历练?”

“柳兄如此天资,就打算在武道一途耗尽一生?”程卓一时欲言又止,“大夏如今不太平,武道上品怕是作不了行走江湖的倚仗……”

“程兄莫不是还想让我修仙?”柳成荫诧异地挑起眉梢,“你岂不知我并无灵根?”

“自然未曾忘却。”程卓突然正色言道,“只是……若柳兄有意修行,倒也不必受困于灵根。”

“洛都北郊,有一座邙上学宫立于邙山之上,大夏官员多经由学宫培育成才。而大夏官方修炼体系侧重精神,灵根反倒是细枝末节……”

“大夏官员皆是世族豪门,我如何能进?”柳成荫摇首不停,“武道本也是修行,程兄不必再劝。”

“也罢。”程卓忽然合上折扇,嘴角微挑,“只是学宫常下发任务,安排内部弟子历练……其中多的是诛除邪修的差事。”

柳成荫的脚步忽然一顿。

“莫非程兄有办法?”

“邙上学宫过去的确只收世族……”程卓朝城西远望,折扇在掌中轻敲,“但就在前一年,夏皇下旨命学宫扩招,即便是一介布衣,亦可持学宫邀请函入学……”

他转头看向柳成荫,一字一顿地说道。

“而我,恰好有一封学宫的邀请函。”

……

黄河转东海,夹岸多桃林。

繁花如流瀑,阡陌飘红云。

时值桃花盛放,一团团粉雾聚簇大河两岸,舒芯展蕊、迎风轻颤,如梦如幻。

桃花峪渡口边的凉亭中,程卓斟上两樽浊酒。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遥望河流翻腾,发出一声轻叹,“本想临别赋诗,只是此时心乱如麻,倒是兴不起任何诗意。”

柳成荫微微一愣,随即倒是勾一抹笑意,脑中回想起另一个世界中无数荡气回肠的离别诗。

“值此黄河盛景,在下倒是偶得一句,还望程兄雅正。”

遥望桃花盛放、大河奔流,耳听涛声喧响、渔歌悠扬,柳成荫举起酒樽,与身畔好友相碰。

“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