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奔

尸体赫然是早晨死在院中的那名龙恩会执法者,他不是被龙恩会清理,而是被阿归收拾至此。

恰正此时,门外传来阿归含蓄的推辞声:“不用了太奶,我家有肉......这块您拿回来,给我太爷和叔叔们煲汤吃。”

“他们远行那么久,也要吃些好的补补才是。”

若是往常,这来往推辞再正常不过,可望着床下尸体,崔玉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悚然感。

倒非出于对尸体的畏惧,而是实在没法将阿归与食人联想至一起。

他脑中念头飞快盘旋,最终直起身来,缓缓躺上床。

不能声张,现在村子里的气氛已经诡异到了极点,谁知道万一点破,会不会将危险提前?

况且阿归藏这尸体做只是给其爹娘做肉吃,甚至哪怕其自己吃,只要没有危及自己,都可当做没看见。

但,想是这么想,在房间内浓郁血腥的撩拨下,崔玉的呼吸不觉有些沉重起来。

羊......饿了。

在雷山火海时,灵羊将大半都反哺给了他,被这腥味勾出饿意也实属正常。

院门吱呀开了,李太奶的脚步逐渐远去,院内只余下阿归嘈杂的洒扫声。

崔玉尽量将心绪放宁,毕竟今夜还要去一趟五叔公那,届时多半有一番作法。

想了想,许是觉得不太安稳,他又起身将古镜挂至床头,这才安心躺下,渐渐入睡。

灵羊的饥饿最直接影响的便是他的精神,这段时间里崔玉心神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疲惫感,这就导致他极为嗜睡,容易头痛。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至一声雷动震碎琼霄,崔玉才豁然睁眼。

周遭漆黑一片,只频频驰下的雷光将屋中照得朦胧一片。

崔玉下意识鼻翼颤动,但随着他故意的深呼吸,眉头也渐渐皱下。

没了......房中的血腥味一点都没了......

翻身下床,他径直窥向床下。

除了零星的黄红液体外,那尸体竟已消失不见。

阿归进来过?崔玉心下暗疑。

便在他念起刹那,一道幽幽轻问自房间角落响起:“四哥,你在找什么?”

崔玉缓缓转头,借着依稀雷光,他看见阿归正站在角落里,脸上没有神情,反代之的是空洞如尸体般的僵硬。

“你饿了......想吃肉么?”他语气有些飘忽,只嘴唇嗫嚅,两颊竟没丝毫鼓动。

崔玉站直身子,眸下凝重非常:“这么晚了,怎么不去休息?”

他将呼吸与语速尽量调和自然,阿归如今问题显著,能不刺激最好。

“我在等......”阿归眉眼低垂,一副平静模样。

“等什么?”崔玉微不可察的瞥了眼古镜,便是这一眼,却让他看出了端倪。

镜中阿归神色如常,是一副雀跃喜色,行止间仍带着过往相同的天真。

阿归笑了,笑容水渐冰消似的,柔和中却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等阿爹和阿娘,他们在路上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你听,下雨了......”

淅沥的雨声冲刷过墙砖瓦檐,啪嗒脆响连缀一片,无有些时消停。

雷声滚滚,天公倒雨如瀑,似与黑夜暗通款曲,有意遮掩着什么。

“下雨了......伏龙涧的水要涨了,阿爹和阿娘可以从龙宫游回来。”

“他们穿着新衣新鞋,衣服是龙宫的青玉水纹衫,鞋子是鱼头金丝履,头上还顶着明珠照海冠......”

“龙宫的日子真好......阿归也好想去呢......”

崔玉暗暗挪步,转至门边。

阿归语速极快,可气调却十分平坦,就像照着稿子念一般,生涩死板。

崔玉继而沉声追问:“他们怎么游出来?靠手脚么?既然龙宫如此好,难道没有轿辇么?”

同时,他目光丈量着距离,差门口不过两米,放在平常不过两三跨步的事,可眼下却只能碎步轻挪,还不能太频繁。

必须转移阿归的注意力,否则这门......不好出。

不管阿归现在是什么情况,更不管他的爹娘是否真的已在回来路上,这里都不能呆了。

阿归被他一问竟更兴奋许多,冲他连连摆手,神色憧憬非常:“当然不是!”

“他们可不靠手脚游,因为......他们没有手脚。”

“他们靠棺材,三十六个人,和着骨头、内脏一起捣成碎泥巴的样子,再用三十六人胃里还没消化干净的浆糊,混进这些泥巴里,揉搓揉搓,就可以糊形状了。”

“龙宫里的大人们一起,把这些泥巴拼成棺材......”

“再用一十八名孩子,依次剥皮入锅,熬成汁水,红的、白的浑成一片,在棺材上头画出整个龙宫的模样......”

讲到此处,阿归言语一顿,转头猝然问向他:“四哥,你知道为什么要三十六和一十八么?”

“为什么?”崔玉脚步停住,顺着阿归的话问。

阿归指着他嬉笑一阵,而后戏谑开口:“因为天有三十六,地有一十八呀。”

“四哥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哩?”

崔玉暗舒口气,门已就在他身边,只要一扯便能出去。

至于古镜......

现在不是吝惜财物的时候,只好暂时放在这了。

“是么......?”崔玉随声敷衍。

阿归陡然向前一步,神色眨眼平静下来,深深望着他:“四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崔玉再不遮掩,伴着一声轰雷炸响,把在门缝里的手骤然用力扒开,细密雨珠霎时飘满房间。

崔玉稍眯着眼,头也不回的冲入雨幕。

便在这一瞬间,一股腥臭至极的气味从他身后倒卷而来,却又紧随一道金光带来的尖叫而消失。

阿归苍凉的叫喊混入嘈杂雨幕,飘忽传来:“回来!你走不了的!”

“出不去的,谁也出不去的......”

耳后话语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崔玉步履不停,即使积水已没过脚踝,却依然阻挡不了他。

幸好先前下床没有将古镜取下来,否则方才就危险了。

虽不知那腥臭是何来由,但从心底传出的对危险的本能恐惧却做不了假。

抛开诸多杂念,崔玉眼神渐渐坚定。

出不去?他便偏要出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