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舍身崖的救赎传说

悬崖边的抉择

峨眉山的清晨,薄雾如纱,轻轻笼罩着这座仙山。舍身崖高耸入云,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云雾在谷中翻滚,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世界。传说,从这里一跃而下,便能摆脱尘世的苦难,羽化成仙,或是进入西方极乐世界。然而,真正能从舍身崖上跳下的人,却寥寥无几——那些飘散在崖间的磷火,倒像是无数未渡尽的魂魄,在晨雾中幽幽闪烁。

逸尘站在舍身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耳边是呼啸的山风。他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紧握着一卷未完成的诗稿,宣纸边缘已被冷汗浸得发皱。崖壁上刻着斑驳的《心经》残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字迹被苔藓吞噬大半,仿佛连佛陀的箴言也敌不过时光的消磨。

“或许,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逸尘低声自语,声音被山风吞没。他想起《法华经》中的火宅喻——世人困在熊熊燃烧的宅院中,却沉迷于虚妄的玩具而不自知。此刻的自己,不正是那宁肯葬身火海也不愿醒来的痴人?

禅音破妄

“年轻人,且慢!”一声沉钟般的佛号穿透云雾。

逸尘猛地回头,见一位老和尚立于三丈外的古松下。僧袍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手中念珠乌沉似铁,每颗珠子都刻着半部《金刚经》的微雕。最奇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浑浊如蒙尘古镜,右眼却清澈似初生婴孩,恰如《六祖坛经》所载慧能初见五祖时的偈语:“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老和尚拾起逸尘脚边散落的诗稿,枯指抚过墨迹未干的诗句:“‘欲上青天揽明月,奈何尘网缚鲲鹏’——好气魄,可惜沾了妄念。”他忽然将诗稿举向朝阳,宣纸透光处竟显出暗纹:竟是幅未画完的《达摩面壁图》。

“大师怎知我画过达摩?”逸尘声音发颤。这秘密他从未示人,画到第九年时,总觉达摩眼中缺了神韵,遂将画稿尽数焚毁。

“不是老衲知道,是它自己显相。”老和尚指向逸尘心口,“《楞严经》有云:‘一切众生,从无始来,迷己为物’,你画的哪里是达摩,分明是困在笔墨牢笼里的自己。”

禅机对答

山风骤急,卷起老和尚的僧袍。他忽然指向崖下雾海:“你看那朵云,像不像《金刚经》里说的‘如露亦如电’?”未等逸尘回答,又抖开诗稿:“这‘尘网’二字倒是应景——当年百丈怀海禅师劈竹,声响惊破多少学僧的迷梦?”

逸尘心头一震。他想起《五灯会元》里的公案:学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百丈答“劈破虚空”,随即挥刀斩断青竹。此刻崖边的雾霭,竟真随着老和尚的话语裂开缝隙,露出谷底狰狞的乱石——哪里有什么极乐世界,分明是森森白骨堆砌的修罗场。

“那些跳下去的人,”老和尚腕间念珠突然崩散,108颗佛珠坠入深渊,“以为摔碎肉身就能解脱,却不知《地藏经》早说过:‘业力甚大,能敌须弥’。你看——”他枯掌虚抓,竟从雾中摄回一颗佛珠,珠面赫然映出逸尘母亲跪在佛前的身影,青灯下的白发比雪还刺眼。

顿悟时刻

逸尘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刻着《心经》的崖壁。冰凉的石纹刺入肌肤,他忽然想起儿时临摹《牧牛图》的情景——画中牧童最终不是骑牛归家,而是人与牛俱忘,恰如此刻老和尚吟诵的偈子:“迷时三界有,悟后十方空”。

老和尚将佛珠按回逸尘掌心:“马祖道一当年在南岳磨镜,怀让禅师问他‘磨砖岂能成镜’,你猜马祖如何开悟的?”不待回答,他突然抬脚将块山石踢下悬崖。石块撞击岩壁的声响在山谷回荡,惊起群鸟纷飞,恍若当年灵山法会上漫天散落的天雨曼陀罗。

“听见了吗?”老和尚指向惊飞的鸟群,“《景德传灯录》记着:‘应物现形,如水中月’,你执着的功名、诗稿、生死,不过都是水月空花。”

因果流转

逸尘怔怔望着手中佛珠,珠内幻象又变:不再是母亲,而是百年后的自己——一袭僧袍立于舍身崖边,正劝阻另一个绝望的书生。崖壁上的《心经》已被风雨蚀尽,唯剩“度一切苦厄”四字如血殷红。

“去吧。”老和尚转身走入雾霭,身影渐淡如水中墨迹,“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你且去西湖边的慈悲面馆,那里自有答案。”

逸尘再抬头时,手中多了一串菩提念珠。崖边浓雾散尽,露出蜿蜒的山径,石阶上的青苔拼成《六祖坛经》的残句:“迷时师度,悟了自度”。远处传来晨钟,惊破最后一丝轻生之念。

舍身崖的传说依旧在云雾中流转,但逸尘的故事,成了另一种禅机:正如《碧岩录》中“干屎橛”的公案——最污秽处亦可开悟。那些曾在崖边徘徊的魂魄,或许终会明白,上山下山的皆是同一双脚,红尘与空门不过心镜两面的倒影。而真正的救赎,早在逸尘凝视佛珠幻象的瞬间,化作面馆蒸腾的热气里,那碗映着青莲的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