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最后一课

高高兴兴地收下陈丕成和张寒岱两个学生,第二天天亮彭刚继续望南而行,回到了红莲村。

回到红莲村的时候已是下午,学堂附近的朗朗读书声不绝于耳。

学堂的草棚内,黄秉弦正手捧《初级语文教材》站在讲台上教授台下的学生们念拼音。

学堂附近用于纳凉歇脚的凉亭内,三十五六个文化底子好的学生们席地而坐,抄写着彭毅写在黑板上的数学题目。

“先生!你这里还办私塾?!”

来到红莲村,活泼的陈丕成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这里走走,那里看看。

虽然家里很穷,陈丕成的父亲陈拔兰生前还是咬牙将陈玉成送入私塾读书,可由于家境贫寒,陈玉成断断续续地勉强念了不到一年就不得不辍学。

开始了给人打短工、放牛、修房子补贴家用的生活。直到去年入了上帝会,陈丕成才跟随叔父陈承瑢辗转来到蒙冲。

“你们两个现在也是我的学生了。”彭刚寻来两条红色领巾,分别给陈丕成和张寒岱戴上系好,拍了拍两人的脑袋说道。

“先进去上课吧,一会儿我会让里面的那位黄先生给你们两个发纸笔。”

发纸笔?陈丕成和张寒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纸笔那么金贵的用具,说发就发?

两人探头往教室里一看,那些年龄比他大几岁的学生,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支笔、一本本子、一个盛了细河沙的陶碗,只有砚台是几个人合用,没有做到人手一个。

“先生我可以不要纸笔么、我能进去听课就好。”陈丕成咬着牙迟疑片刻,吞吞吐吐地说道,“我阿叔只是一个赶车的,没钱买纸笔。”

陈承瑢闻言鼻子一酸,这孩子顽皮归顽皮了些,可终归还是懂事,晓得体恤大人的不易。

“谁说要收你阿叔钱啦?”彭刚笑道,“放心进去领吧,不收你们钱。”

目送着陈丕成和张寒岱怯生生地进入教室,彭刚命人搬来三百根柘木枪以及三千五百斤新烧的岗炭交由陈承瑢装车回蒙冲。

虽说这五十石粮食杨秀清已经说了是送给他渡过难关。

不过彭刚总不能让陈承瑢的车队空手回去,白拿杨秀清的东西。

又是一年春荒,今年的春荒连带着春旱,米价腾贵。

加之黄家已向浔州府的商会施压,现在桂平县已经没有大粮商敢卖粮食给彭刚。

杨秀清提供的五十石粮食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

虽说后续还能向蒙冲那边兜售武器以换取粮食,可杨秀清和萧朝贵也在练兵,大肆吸纳新会众,往后能挤出多少粮食同他换消息也没有定数。

还是要想办法获得稳定的粮食来源渠道。

向彭毅和萧国达交代了接下来几天的日程安排,彭刚收拾了山场的地契执照,南下前往贵县。

听闻张嘉祥所部的天地会在贵县县城饱掠淫乐了一番就退出了县城,李殿元和盛钧乘势收复了县城。

可用屁股想也知道贵县现在又是闹天地会又是遭兵燹,肯定不太平,彭刚没敢孤身前往贵县,还是带上了一二组的火铳手作为护卫随行。

带上干粮、地契执照,彭刚的队伍渡黔江,南下往贵县而去。

渡过黔江,彭刚先是来到了奇石墟。

贵县西北的龙山、莲花山山区因为比较穷,前年张嘉祥已经洗劫过龙山桐岭。

加之现在莲花山和龙山是上帝会石达开和秦日昌的地盘。

石达开和秦日昌,一个以宗族和同村乡邻为班底,一个以龙山矿工为班底练丁,两人的实力已不容小觑。

这次张嘉祥在攻掠贵县时有意避开了龙山和莲花山地区,贵县西部山区由此得以免遭匪祸兵燹。

由于有石达开和秦日昌罩着,当地的民众得以躲过一劫,亦加深了对上帝会的好感。

在奇石墟,彭刚看到的石达开的武装力量。

石氏的宗族乡党武装,其精悍程度不下于蒙冲萧朝贵、杨秀清是武装。

只是人数没有萧杨二人的武装那么多。

石达开告诉彭刚,现在他麾下能够用于作战的青壮,尚只有从去年年初就开始训练的那帮村石家人以及同村村民,人数也仅有四百人上下。

“祥祯和镇仑他们呢?”彭刚注意到往日里和石达开形影不离,陪同石达开练兵的石祥祯和石镇仑不在。

“起团随李殿元征剿张嘉祥去了。”少年老成的石达开背着手说道。

“我是奇石墟这一片的团首,再说,我和张嘉祥的关系可没你和罗大纲他们那么好,你可以和罗大纲他们演戏唱糊弄过去不出团丁,张嘉祥可不会配合我唱双簧。”

也是,他作为紫荆山团董也收到过李殿元的起团令,不过他以防剿艇匪的理由推辞了。

和石达开吃过一顿便饭,彭刚顺路来到刘炳文的住处拜访刘炳文。

寒暄过后,彭刚开口说道:“先生,眼下贵县不太平,学生现在已是团董,多少能护先生周全,先生不如随我去平在山,学生在平在山开设了学堂,先生在那里亦可授课传道。”

刘炳文是彭刚的恩师,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彭刚。

彭刚想保护刘炳文的安全是真,有自己的私心也是真。

刘炳文虽然连县令都没有做过,可好歹也是个两榜进士。

将刘炳文带在身边,即使刘炳文什么都不愿为他做,也能起到榜样表率的作用。

“平在山就安全了?”刘炳文摇摇头,婉拒道,“平在山也到处是艇匪,眼下浔州府不是各地不是闹天地会,就是闹你们上帝会,到处都闹腾腾,哪里还有清净的地方?

为师已过花甲之年,快要入土的人了,为师哪也不想去,只想死后能埋骨乡梓。”

刘炳文虽久居乡野开馆教书,但并不意味着他不问红尘世事。

上帝会发展得如火如荼,他的两个学生都是上帝会的骨干,要干什么,刘炳文心如明镜。

见刘炳文态度如此坚定,彭刚心知刘炳文心意已决,是不会跟他去平在山的,也不强求。

彭刚取来一包三斤重的银子留下:“既是如此,先生请保重,这些银子是学生的心意,留给先生颐养天年。”

既然刘炳文不愿跟他走,肯定也是不愿意跟石达开走。

想保护刘炳文,往后彭刚不来见刘炳文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

放下银子,彭刚辞别刘炳文就要离开。

刚转身,刘炳文便喊住了彭刚:“站住!”

彭刚愣了愣,诧异地回头看向刘炳文。

刘炳文站了起来,说道:“无功不受禄,为师岂会白拿你的银子!随为师来。”

说着,刘炳文带彭刚进入书房:“为师别的没有,只有一些藏书,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些带走吧,为师的子孙都不争气,这些书,他们用不到。”

彭刚清楚刘炳文的脾气,不挑些书走,刘炳文是不会拿他的银子的,遂谢过刘炳文,在刘炳文的藏书中挑选了几本感兴趣的:《农政全书》《授时通考》《河防通议》《行水金鉴》《大清一统志》。

挑完书,临别之前,刘炳文问彭刚道:“为师记得你尚未取字?”

“未曾。”彭刚回道。

“既是如此,为师今日给你取个字可好?”刘炳文捋了捋下颚日渐稀疏的胡须说道。

“能得先生取字,是学生的荣幸,学生求之不得,还请先生赐字。”彭刚说道。

刘炳文一边亲手研墨,一边说道:“《尚书·大禹谟》有言,惟学则固,惟实则治。天上地下的鬼神终归是虚无缥缈的,能蒙骗愚氓一时,却无法蒙骗愚氓一世。

为师不通晓鬼神之事,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远之。中国人自己的神尚且无法庇佑中国人,奢望西洋人的神来拯救中国人,岂不可笑?”

一席话说完,刘炳文已研好墨,提笔挥毫而就,在纸上写下“惟实”二字,放下笔继续说道。

“今日为师既是给你取字,也是为你上最后一课,无论你往后做什么,愿你能务实去浮,坚守实学与实德,造福苍生。”

彭刚略感惊讶,刘炳文能和他说这些,显然是看过上帝会的著述,就算没看过,也是了解过上帝会的。

连刘炳文这等对清廷心灰意冷的落魄文人都不看好上帝会,同时期其他文人现在以及往后对上帝会是何等态度,已不言自明。

“学生受教。”彭刚躬身表示受教,接受了刘炳文赐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