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渡的残旗在暮色中低垂,
李煜踩着浸透血水的青砖登上箭楼。
城下堆积如山的周军重甲间,几缕未熄的火焰舔舐着玄鸟纹盾牌,
将“赵“字帅旗烧出焦黑的窟窿。
“末将请命!”
王焕的斩马刀劈在垛口,火星溅上他眉骨新添的箭疮,“趁赵匡胤元气大伤,今夜便可直扑寿州大营!”
刘仁赡的横刀突然横在沙盘前,刀尖点在寿州城外的沼泽地:“从此处到赵匡胤中军帐,要过三道陷马坑、两处铁蒺藜阵。”
刘仁赡黢黑的脸上沟壑更深,“我军刚经血战,重甲破损三成......”
“刘将军莫不是怕了?”
陈锋轻蔑一笑,“周军连帅旗都丢了,此刻正是……”
“报!”
“殿下!”
城下突然传来嘶吼。
浑身浴血的斥候滚落马背,手中攥着半截周军箭矢:“东南三十里尘烟蔽日,周军玄鸟营铁骑已过黑松林!正往正阳渡杀来。”
周娥皇柳眉一蹙,她从自己发髻的玉簪取了下来,用玉簪在沙盘上拼出淮河支流图。
再蘸着未干的墨汁,在正阳渡东北角画出朱砂标记:“殿下请看,赵匡胤选的这条小道,恰是五日前我军要焚烧周军粮草的老路。”
李煜拔出手中的金色横刀,刀锋凛然下,他对着下面众寿州将领命令:“传令!重弩手上瓮城,把前日熔的铜佛铸成三角钉,沿河岸埋入淤泥。”
“承业!”
他扯下大氅抛给张承业,“派人快马去栖霞山,把陈锋藏的猛火油全数运来!”
“殿下!”
王焕急得双目赤红,“此时分兵运油,岂不正中赵匡胤下怀?”
周娥皇肃然说道:“三日前奴家夜观星象,参宿有赤气犯月。赵匡胤必是佯攻正阳渡,实则......”
玉指突然戳向沙盘上不起眼的野狼谷,“要断我栖霞山粮道!”
仿佛印证她的话语,第二波斥候撞开城门:“野狼谷发现周军轻骑!打着...打着高字旗!”
李煜闻言,心中一惊。
赵匡胤麾下有一员猛将。
名叫高怀德,
乃是后周名将高兴周之子。
素来以勇猛著称,跟随后周世宗柴荣参加过数场战役。
赵匡胤派高怀德出来,
显然是狗急跳墙,
刘仁赡的双眼猛然瞪大:“赵匡胤竟把柴荣麾下大将高怀德也调来了!”
“必是周国禁军虎豹骑!”
他扯开甲胄,露出胸部的陈年箭疤,“此箭伤正是十年前虎豹骑的破甲箭所留。”
“虎豹骑?”
李煜剑眉一扬,
心中沉吟,
后周也有三国曹魏的虎豹骑?
“刘将军觉得虎豹骑如何?”
“乃周国精锐骑兵,骁勇善战。”
“如此甚好。”
李煜忽然低笑,刀鞘重重点在野狼谷标记:“陈锋,带你的人扛燕王旗去谷口。”
“能战便战,不能战就退。”
他扯下半幅染血的契丹国书,“另外把这些'通敌铁证'撒在周军尸首上。”
“殿下,为何要假借燕王军旗?”
“让他们狗咬狗,岂不美哉!”
“末将领命!”
陈锋双目迸出凶光,铁靴踏碎地上的玄鸟纹盾牌。
暴雨骤至,
正阳渡城墙上的铜钉在电光中泛着幽蓝。
周娥皇立在瓮城最高处,
看着赵匡胤的玄甲铁骑撞上河岸淤泥——那些浸了桐油的三角钉正随暗流翻涌,将战马腹甲撕开狰狞血口。
“放!”
李煜的横刀劈开雨幕。
三百架改良床弩齐射,箭尾拖着的浸油麻绳在空中织成火网。
玄鸟营引以为傲的重甲,此刻成了烙红的铁棺材。
正阳渡城墙下,
赵匡胤顶着唐军箭雨,驱马向前,手中的板斧对着城墙上的李煜怒吼:“李从嘉,躲在城墙上是想缩头乌龟吗?”
说完,
板斧猛然一挥,瞬间激起一阵雨水花,
“可敢出城与赵某一决雌雄!”
板斧在雨水之中,闪烁森冷光芒。
李煜冷然一笑,
堂堂一个元帅,
居然趁一时之勇。
一旁的周娥皇柳眉一紧,眸子露出一抹忧色:“殿下,切莫上赵匡胤的当,他这是激将法,故意激你出城。”
刘仁赡也在一旁劝说:“殿下,六皇子妃所言极是,赵匡胤素来狡诈,此人智勇双全,勇武过人,无人能敌,万万不可出城与他决斗。”
刘仁赡除了劝说,也在暗示李煜,赵匡胤勇武,你可能不是对手。
但是李煜看到赵匡胤,忽然有种想这位未来的北宋开国皇帝一决高下的想法。
就算输了也无妨。
毕竟是输给赵匡胤。
倒是不丢面子。
其实最主要的一点,李煜想通过这次与赵匡胤的决斗,探一探赵匡胤真实实力如何,
一来为以后自己讨伐后周,做好准备。
二来…
哼!
李煜想到此处,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笑容。
“本宫带三千神武军铁骑,会一会赵匡胤。”
刘仁赡等寿州将领闻言,脸色大变,
刘仁赡一脸急色:“殿下,万万不可,你乃我大唐六皇子,岂能轻易出城与赵匡胤决战。”
“殿下,刘老将军所言极是,你是我军主帅,岂能出城与赵匡胤决战。”
王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李煜冒险。
其余众将领正欲劝说,
被周娥皇伸手阻止:“诸位将军,殿下有此想法,必然是有殿下的考量。”
周娥皇看向李煜,美眸之中,充满着爱意和柔情。
“奴家相信殿下,一定能够击败赵匡胤,扬我大唐国威!”
李煜听完周娥皇这善解人意的话,
忍不住想抱起周娥皇的冲动,
但是又碍于在这么多寿州将领面前,
又岂能如此。
所以只能压住心中的冲动,
“多谢娥皇支持本宫!你真乃本宫的贤内助。”
刘仁赡等将领还想再劝,
被李煜摆手断然阻止:“诸位将军莫要多言,我意已决。”
“此战,本宫必败赵匡胤。”
淮河在暴雨中翻涌如沸,正阳渡的滩涂被血水染成赤褐色。
正阳渡城门大开,
李煜率领三千神武军铁骑,鱼贯而出,向着周军杀来。
赵匡胤见状,
心中大喜,
好你个李从嘉,你果然上当了。
今日赵某必擒你!
“放箭!”
赵匡胤板斧朝前方一挥,
玄鸟营弓弩手对着冲杀过来的神武军射击。
一时之间,
箭如雨下,
神武军动作很快,举盾格挡。
挡下了周军第一波箭雨。
很快,
李煜率领神武军铁骑杀到了周军面前。
与周军只有一丈之远。
李煜一马当先,横刀劈开迎面射来的铁箭,
随即劈砍数名周军骑兵后,向着赵匡胤杀来。
赵匡胤见到李煜杀来,
也高高举起手中板斧,策马迎向李煜。
两人很快杀在一起。
李煜的刀刃擦过赵匡胤的玄铁重甲,溅起的火星映亮两人狰狞的面容。
两人从马上一直厮杀到马下,却仍然未出胜负!
“李从嘉!”
赵匡胤嘴角挂着骇人的笑容,巨斧裹着腥风横扫,“且看你这文弱皇子能接几斧!”
斧刃劈碎青砖的刹那,李煜旋身蹬住半截桅杆,借力跃上燃烧的粮车。
他扯下蟒袍缠住血流如注的左臂,反手掷出三枚燕尾镖——正是周娥皇用契丹箭簇改制的暗器!
“雕虫小技!”
赵匡胤挥斧格挡,却见镖尾突然爆出毒烟。
“好个卑鄙无耻之徒!”
怒骂一声,他踉跄后退,战靴陷入浸满桐油的淤泥,河滩下的三角铜钉瞬间穿透铁底。
李煜的刀锋如毒蛇吐信,直取咽喉。
赵匡胤突然暴喝,竟徒手攥住刀刃!鲜血顺着玄鸟纹护腕喷涌,他却狞笑着将李煜连人带刀拽向斧刃:“给柴云将军偿命!”
“殿下!”
一声娇声惊呼,
城墙上的周娥皇的鸣镝箭破空而至,精准射断巨斧铁链。
李煜趁机旋身,刀柄猛击赵匡胤太阳穴,两人滚入浑浊的河水中。
水面突然炸开血花。
赵匡胤的拳甲砸向李煜面门,却被铜钉划开腕脉。
李煜的横刀在水下划出诡异弧线,刀背倒钩撕开玄鸟甲裙甲。
两人在浮尸间翻滚缠斗,断裂的桅杆、燃烧的箭矢皆成杀器。
“轰!”
对岸突然传来震天巨响。
周娥皇点燃最后十桶猛火油,火船顺着暗流撞向周军楼船。
赵匡胤分神的刹那,李煜的刀尖挑开他护心镜,露出十年前濠州之战留下的箭疤。
“这一刀,为采石矶八百童尸!”
李煜的嘶吼混着惊雷。刀锋贯入旧伤的瞬间,
赵匡胤的铁肘也砸中他肋下。两人同时喷血倒退,跌坐在堆积如山的尸骸间。
此时。
两人神色各异。
李煜一脸冷笑的看着赵匡胤,他一抹嘴角血沫。
一代枭雄,也不过如此啊!
反观赵匡胤,
则是带着一股浓烈震惊,虎目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怨毒。
他没有想到,
自己竟然与眼前的唐国六皇子武艺不相上下。
要知道,他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一员猛将,
除了军中高怀德等将领,难有匹敌之人。
而现在…
居然会和李从嘉打的难舍难分,惨烈之极。
赵匡胤有点怀疑,
眼前的六皇子可是真正的六皇子?
河滩突然震颤,刘仁赡的残舰撞破火墙。
刘仁赡独臂擎着半截唐旗,旗杆洞穿玄鸟营副将的胸膛:“大唐水师在此!”
三百白发老卒从沉船裂隙中杀出,锈蚀的鱼叉专刺马眼。
“唐狗,莫要伤害我家大帅。”
赵匡胤的亲卫杀奔而来,
“周贼,安能伤我家殿下!”
张承业率领一队神武军重骑兵冲杀过来。
李煜亲卫与赵匡胤亲卫杀在一起,
赵匡胤在亲卫的拼死厮杀之中,趁机翻身上马,往自己的玄鸟营的方向而去。
暴雨骤歇,残阳穿透血雾。幸存的玄鸟铁骑跪在浮尸间,看着唐旗插上最后一艘楼船。
…………
正阳渡,
唐军大营!
“报——!”
浑身焦黑的传令兵嘶吼着冲上城楼,“野狼谷大捷!陈将军用猛火油封住谷口,虎豹骑的尸首堆成了京观!”
赵匡胤的帅旗突然折断。
这沙场宿将眼睁睁看着玄鸟营在火海中挣扎,忽然拔剑斩断马辔:“李从嘉,来日金陵城下......”
话音未落,一支鸣镝箭洞穿他护心镜。
周娥皇的朱色披风在箭楼猎猎飞扬,手中重弩还冒着青烟:“将军还是先顾眼下——”
她指向淮河上游,二十艘满载硫磺的唐舰正顺流而下。
暴雨倾盆,
却浇不灭这场焚天之火。李煜揽住未婚妻颤抖的肩,
望着对岸溃逃的玄鸟残军,忽然想起那日婚书上的朱砂小楷——原来红妆与烽火,从来都是同一种颜色。
…………
大周,都城汴梁。
汴梁皇城的琉璃瓦在暮春细雨中泛着青光,
垂拱殿。
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深处,端坐着一位威严非凡的帝王。
他一袭黄色龙袍,雄伟的腰上,系着一把九龙天子剑,
身姿挺拔,宛如山岳一般,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威震四方的王者之气。
皇帝的面容,英武冷峻。杀伐果断。
他的一双眸子,深邃如同一抹深渊,
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看穿天下人心。
只是面色有些许苍白,毫无血色。
更是带着一股凝重。
他正是后周皇帝——一代雄主。
柴荣!
柴荣手中的青瓷盏突然爆裂,碎瓷混着君山银针泼了跪地的赵匡胤满身。
“好个李从嘉!”
柴荣猛然一拍龙椅扶手,
“先破玄甲营,再擒柴云,如今连正阳渡也......”
他猛然顿住,目光扫过阶下匍匐的宋齐丘——这老狐狸官袍下竟穿着燕王府暗纹的护心镜。
“陛下明鉴。”
枢密使王朴突然出列,手中象牙笏板划过一道寒光,“臣夜观星象,紫微垣东南有赤气贯日。若四月前不能克寿州,待淮河汛期至......”
他故意将笏板指向殿外暴雨,“李从嘉的楼船怕是要开到汴水了。”
兵部尚书范质紧跟着捧出地图:“显德元年春汛,濠州城墙自溃三十丈。今距汛期不足二十日,臣请陛下圣裁——”
他指尖重重戳向淮河上游,“是战,便需即刻决堤;是和,当速遣使臣。”
赵匡胤肩头微颤,甲胄缝隙渗出的血水在地砖上洇开。
“陛下!”
他却丝毫不理,沉声道:“末将愿领三千死士夜袭寿州,若五日不破城......”
话未说完,
就被柴荣怒声打断。
“三千?”
柴荣怒极反笑,“朕给你三万,三十万,可能换回李从嘉项上人头?”
柴荣龙目锐利似霜刃的看着下面狼狈不堪浑身是伤的赵匡胤。
赵匡胤好歹也是大周征战沙场的大将。
眼下…
居然败给唐国一个只知舞文弄墨,风花雪月的六皇子李从嘉。
这简直大周的奇耻大辱!
“陛下三思!”
翰林学士窦仪突然出列:“唐国六皇子李从嘉,此人表面是一个只知舞文弄墨,不学无术的皇子,其实是一个勇武过人,诡计多端之人,半月前寿州城头之战,李从嘉一人就斩杀了我大周玄鸟营精锐百名,不仅如此,还一箭射落我大周玄鸟军旗。”
“若唐国有李从嘉在,我大周若要攻灭唐国,绝非易事。”
赵匡胤听完窦仪的话,脸色难看,手中的拳头,不仅攥紧了几分。
“陛下!”
范质看了一眼赵匡胤,对柴荣说道:“不仅如此,我淮南周军,接连失利,损兵折将不说,而且柴云将军也被李从嘉俘虏,臣以为,应当尽快与唐国议和,否则柴云将军恐有性命之危。”
柴荣听到此处,脸色大变,
忽然,
殿外惊雷骤响,
柴荣的瞳孔猛然一睁。
柴云可是他最为器重的柴氏皇族,倘若身死,柴荣必受打击。
他忽然抓起案头金斧,将汴梁至寿州的地图劈成两半:“拟旨!着窦仪为使赴寿州,携淮南十二州舆图。另派......”
“王卿!”
柴荣龙目落在中书侍郎王溥身上,
王溥脸色一肃,踏步出列,“陛下,老臣在。”
柴荣金斧突然指向宋齐丘,“你随他一起南下金陵,与唐国皇帝李璟,商讨周唐两国罢兵议和之事。”
说到此处,
柴荣龙目之中,浮现一抹寒光,“另外把唐国六皇子李从嘉私通契丹的证据,和在寿州与寿州守将刘仁赡勾结,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证据一并带上。”
“朕要看看唐国皇帝李璟,如何处置李从嘉这个叛国投敌的皇子。”
“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齐声高呼,
宋齐丘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