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三十九年,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揭举长兄周御通敌叛国,书信证人一应俱全,先皇震怒。太子周御及其亲眷于次年中秋,被一窝流窜的山匪所杀,全府上下,无一幸免。”裴熠语气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读史书一般。
虞岁宁问:“你父亲是前太子?”
裴熠摇头,语气有一丝的嘲讽:“皇室血脉高贵,裴某乡野之人,可不敢妄称。”
虞岁宁对他突然转变的语气有些不解:“可你刚才不是说天子乃你皇叔吗?”
“皇家可并不是只有明面上的子嗣,我父亲是私生子也说不准呢。”他若无其事地说。
虞岁宁看得出来,这个话题他也不想继续。反正他们之间也没有熟到可以无话可谈。
她略一停顿,转了话题:“这山匪倒是凶猛,汝南有也还说得过去,上京也来山匪就怪了。”
“是啊,正常人都会觉得奇怪,何况是那些太子党的老臣。所以,他们就上书君主,以诉不平。”
“我祖父也在其中?”
“对,当时的虞大人任殿阁大学士,太子和当今皇帝都是他曾经的学生。他的上书最为激烈。”
虞岁宁第一次听到这些往事,但能让祖父如此,想必太子也并不是无能之辈。
“后来,逢当时的先皇后重病薨逝,先皇震怒,严惩朝中数十名官员,斩首数百人,最终以虞大人自请卸任官职,遣回祖地了结。”
虞岁宁皱眉:“我祖父不是明和元年回的汝南吗?”她记得那时她姐妹二人随父亲先回了汝南,祖父是在次年归家的,还带来已经成为太后的姑母薨逝的消息。如果按照裴熠说的,姑母并未成为太后就已经薨逝,那祖父在外数月未归又是为何。
裴熠面露疑色:“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后来姐姐入宫,无意中得知了这些,同你们结成同盟,试图复仇?”虞岁宁问。
裴熠点头:“不错,但并不是我拉拢的她,准确来说,是她和老师最先联合的,后来我才加入的。”
虞岁宁听到这,心下这才清楚了些。姐姐认识杜明礼,她不奇怪。
可裴熠前后的态度反差实在太大,明明前一次见面还打着结盟的幌子试图利用她,这次忽然就摊开了,让她觉得很不对劲。
她又想起杜明礼刚刚说的“棋子”,突然问:“我是你的棋子吗?”
裴熠一愣,半晌缓缓站起身来,俯下身来,呼吸撞着她的呼吸,轻声反问:“那我是虞姑娘的棋子吗?”
他的声音太轻了,像羽毛一样扫在虞岁宁的鼻尖,脸庞,她的心上泛起丝丝痒意。虞岁宁盯着他的眼睛,灯光的映衬下如琥珀般剔透。
“咳、咳。”忽然响起几声咳嗽声,虞岁宁猛地后退几步,一个身着宝蓝色袍子的青年正站在亭子口。
二人看过去,青年一脸的郝然,语句吞吞吐吐:“那个……我、我找晦之。”
虞岁宁淡淡地点了下头,扫了一眼二人,青年貌似有什么重要的事,她也不打算打听人家的秘密,就道:“既然无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话罢,她没等裴熠同意,直接绕过他,径直出了亭子,朝前院走去。
裴熠盯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眸色一点一点地暗沉下来。
良久,他收回目光,扭头冷冷道:“季锦舟,你最好有事。”
季锦舟面露犹豫:“事自然是有的,只是……可能没你想的这么重要。”
他又快速加了一句:“我哪知道她会直接走啊,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呢。”
裴熠没理他。
“所以,她相信你了吗?”
季锦舟问。
裴熠瞪了他一眼,眼神里赫然有“关你何事”的意思。
季锦舟:“我这不是怕你再被骗吗!裴晦之,你可别忘了当年你是怎么被骗的,瞧瞧,那玉现在还在你书房的桌案上呢!”
裴熠没说话,手不自觉得摸上腰间缀的碎玉。
“咦?”季锦舟发现了他的动作,疑问,“这不是那块玉吗?你怎么又带上了?”
裴熠开口:“想带就带了。”
“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季锦舟喊道,一脸怜惜地看着他。
裴熠踢了他一脚,冷声道:“说正事。”
季锦舟硬生生被他打断了话题,不情愿地说起了正事。
虞岁宁回到太医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医案,还没休息一会儿,就又听到有人来报:“秋梧殿丽妃晕倒了。”
此时,院里只有一位当值御医,名唤方仪,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值了一夜的班,方仪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奈何贵人有命,他又不能不去。
他拎着药箱,步子有些不稳,刚出门就被绊了一下,“哗啦”一下,药箱全散了。方仪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小丫鬟急得团团转:“方大人,您还能去吗?”
方仪试图起身,但早已老朽的骨头并不给他机会,他喘着粗气道:“恕下官无能……”
“可娘娘情况很紧急,如若不去,就是大罪啊。”
方仪在太医院多年,什么不知道。可自己实在起不了身,又如何去得了。罢了,有罪就有罪吧,自己反正就剩这一把老骨头了。
小丫鬟正急着,突然听到一阵声音:“我代方太医去如何?”
她看去,年轻的姑娘一身素色医馆服,眉眼间明明带着倦意,眸子却无比清明。
“这如何可以!”方仪瞅见是虞岁宁,急道。吏目私自给贵人诊治可是大罪,方仪平日里见这小姑娘文静懂事,今日怎么如此胡闹?
虞岁宁看向小丫鬟,不紧不慢地道:“如若我能保贵人无虞,私自诊治之罪可否抵过?”
小丫鬟想了一下,心里着急,想着能治好肯定是有功的,就道:“会的,娘娘是个好人,定会谢大人救命之恩的。”
虞岁宁点头,又道:“姑娘搭把手,将方太医送回房里,我便随你去。”
随后,二人不管方仪脸色如何,将他扶到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