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义正辞严,有生以来首次在这荣禧堂如此高声怒喝:
“我贾家便是饿死、夺爵、满门抄斩!也绝不做这卖女求荣之事!”
之事~事
回音在静谧的府中传荡,不知被多少人听了去。
下人们噤若寒蝉。
政老爷一向温和,发起怒来竟有如此威势。
满门抄斩、卖女求荣……
不意国公府的处境竟到了这般地步,是否该早做打算?
离得远的下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荣禧堂内,众人看着面红耳赤的政老爷,感慨万千。
政老爷虽然也没什么本事,但至少有高洁傲岸的品格。
只此一点,就已胜贾珍贾赦之辈远矣。
贾母壮怀激烈,拍案而起。
“说得好!纵使满门抄斩,也绝不卖女求荣!”
邢夫人和尤氏对望一眼,又悄悄摆正视线。
她俩真差点被连坐,对满门抄斩的敬畏自是比别人深刻。
贾琏和贾蓉亦是如此。
但是见这母子俩心潮澎湃,提出异议实在不合时宜。
只能随声附和,怎么看都是底气不足的样子。
王夫人想到了宝玉,李纨想起了贾兰,想象着满门抄斩的惨状,她们都不具备决死的意志。
贾母气势磅礴,对着元春一字一顿道:“贾家的骨气还没有散!”
仿佛面前的不是元春,而是嘉靖侯本人。
元春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贾琏终于小声道:“可是,当下并非侯爷挟恩图报……”
贾母和贾政的气势一滞。
是啊,侯爷并未找自家许下承诺就已经把事情办好了,现在是贾家该思量着怎么报答。
他们总不能空着手跑去跟侯爷说:
您的大恩贾家实在无以为报,要不您将恩情撤回,让圣上重新判一次,就判个满门抄斩好了。
视死如归的前提已经没有了,母子俩的气势消弭殆尽,颓然坐回椅子上。
贾母道,“我这里还有国公爷留下的宝剑,意义非凡,但愿嘉靖侯看得上吧。”
宝剑?贾琏暗自腹诽。
那剑是前明寻常制式,只是随国公长年征战,用顺手了,才在自家有如此地位。
侯爷还真不一定看得上。
正欲开口,贾政已说道:“我们在辽东有庄子,同侯府的庄子离得不远,一并给了侯爷便是。”
“不可!”
王夫人急忙出声阻止。
她是掌了家的,府里收入微薄,固然还有着其他庄子,若辽东庄子给了出去,官中每年又将少一笔不小的进项。
即使不至于伤筋动骨,却将带来又一个难以填补的窟窿。
这无疑会给本就入不敷出的官中雪上加霜,坐吃山空都将少吃几年。
贾蓉道:“那总不能什么也不送吧?寻常财货侯爷可不缺。”
“罢了。”贾母看了元春一眼,“明儿我舍了这张老脸,亲自携礼答谢,侯爷当不会怪罪。”
“你再选些丫鬟吧。”
众人瞧见了她的目光,便懂了老太太的意思。
按以往的经验,元春在侯爷那儿确实有几分脸面。
贾政张口欲言,话到喉间,终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只能满含歉意的看向大女儿。
虽说不合乎礼法,至少比卖女求荣说出去好听些。
而且,只要做得隐秘,便不会有人知道。
不似嫁女为妾,无法遮掩。
……
与此同时,方才贾政的那声怒喝传到了贾母后院。
迎春和探春听后面面相觑,百感交集。
卖女求荣……惜春还小,这里的女字指的只可能是她们俩。
向谁卖女求荣?
这也是个用不着思考的事。
贾家能求的大人物也只有侯爷了。
迎春探春都是心思灵巧的,略一思索,便知道卖女不是真的卖,而是嫁给侯爷为妾。
心里自然是有顾忌的。
她们虽是庶出,但到底是正经的公府姑娘,有生以来便从未想过为妾的可能。
即使对象是侯爷,也不能答应。
不过,听政老爷刚刚的语气,此事应该是被否决了。
侍书总算归来,将打听到的事情告知三春。
……
黛玉房内,三人听到政老爷的话也是殊为震惊。
明明之前侯爷倾慕的还是自家姑娘,怎么就成了荣国府卖女求荣了?
雪雁愤愤不平,身份都是给外人看的,当姨娘怎么了?
侯爷的贴身丫鬟比国公府的姑娘们过得还体面,姨娘岂能差了去?
偏生之前姑娘受此委屈时不发一言,轮到自个儿家了反应就如此剧烈了。
黛玉听完这一声怒吼,原本已经做好了坚定的决心。
如今又忍不住思量起来。
严世藩的攻势恐怖如斯,堂堂贾家都无力抵抗,父亲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
脂砚斋内灯火通明,说书人正讲到移宫案李选侍霸占乾清宫。
众人听得入神,外边街上也一片静谧。
只听有人压着嗓子道:“听什么移宫案,荣国府贾琏大义灭亲告发亲爹走私军器!刚封了忠义男”
“此言当真?”
“刚从宁荣街得来的信儿,听说是锦衣卫陆指挥使亲自出马。”
“嘶~那看来是真的了。”
“大义灭亲…这…我朝开国百年,还未有此骇人听闻之事。”
“谁说不是呢?”
脂砚斋内满堂哗然,连雅间帘幕也被掀开。
其中有勋贵慌慌张张,冷汗直流。
这还是《若明》开讲以来,头一遭被书中内容之外的事情打断。
二楼东侧雅间内,严世藩微眯着眼。
“断臂求生吗?”趁着人声鼎沸,他恨恨道,“贾政素来清高,竟会容侄儿行此悖逆之举!”
严嵩闭目捻须,叹道:“不存侥幸,不惜代价,雷厉风行。”
“贾家的人要是有此智勇,国公府岂会萎靡至此。”
“只可能是许文若。”
“听闻他午后进了趟宫,当是为了此事。”
“首尾都处理好了吗?”
严世藩猛然喝完一盏茶,坚定道:“除非将京中翻个底朝天,不然别想找到线索。”
“仇鸾那边就……”
“这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严嵩冷笑,“全看圣上的决心有多狠……”
父子商议间,堂内忽爆出哄笑。
原是北静王府长史高声讥讽:“忠义男?不如叫卖父郎!”
“非也!忠君之事岂能诬以卖父?”
“说得对!君父就不是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