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热得刚过蒸笼的日子,家里还是苦哈哈地过。村里的地收成不好,我娘整天叹气,说粮食不够吃,父亲腿脚不好,出不了远门,可他不甘心窝在炕上抽烟。那天中午,太阳晒得院子里的土裂了缝,他拄着棍子挪到门口,喊我:“走,帮我拿点东西。”我光着脚跑过去,瞧见他手里攥着一堆木条和破渔网,皱着眉问:“干啥呀?”他没吭声,低头摆弄起来。
父亲用木条搭了个小框子,又把破渔网缝上去,弄了个板网出来。那网不大,比我胳膊长点,边上绑了根细木杆,看起来像个小勺子。我蹲在旁边瞧着,问:“这是啥?”他抽了口烟,说:“抓鱼用的,卖了能换点钱。”我娘从屋里探出头,皱眉说:“你腿这样,能行吗?”父亲哼了一声,没理她,继续缝网,手指头被针扎了也没停。
晚上,天黑得像泼了墨,父亲拄着棍子,提着板网往村东头的水坑走。我娘不放心,喊我:“去看看你爹,别让他摔了。”我套上破鞋,跟在后头,路上蝉不叫了,只有蚊子嗡嗡响,咬得我腿上全是包。到了水坑边,父亲把板网放进水里,水流挺急,哗哗地冲着网面,他站在岸边,腿泡在水里,手攥着木杆,一动不动地守着。
我蹲在旁边,蚊子咬得我直挠,问:“爹,这咋抓鱼啊?”他低声说:“等着,鱼自己撞进来。”我盯着水面瞧,月光照得水亮晃晃的,过了半天,网里扑腾几下,果然有鱼撞进去了。父亲使劲一提,网从水里拽出来,里头两条小鱼,灰扑扑的,蹦得水花四溅。我乐了,喊:“抓到了!”他没笑,把鱼扔进桶里,又把网放回去。
那网不大,可水流急,我真不知道他咋提上来的。他腿不好,站着都费劲,可一提网,胳膊上的筋都鼓起来了。我蹲在岸边瞧着,发现他用木杆撑着地,另一头翘起来,像跷跷板似的,网就从水里出来了。我觉得怪有意思,问:“爹,这咋弄的?”他抽了口烟,说:“使劲儿呗。”我没懂,可心里琢磨,这好像有点门道,后来才知道,那是杠杆原理,可那会儿,我六岁,哪懂啥叫原理。
半夜,蚊子咬得更凶,父亲身上全是红包,挠都不挠一下,眼睛盯着水面,像个木头人。我困得直打哈欠,可不敢走,怕他一个人摔进水里。过了半宿,桶里多了几条鱼,他才拄着棍子站起来,说:“走,回家。”我提着桶跟在后头,腿上被咬得痒得慌,心里却有点佩服他——腿那样,还能守半夜抓鱼。
第二天,父亲把鱼拿到集市卖了,换了点钱回来。我娘瞧着那几块皱巴巴的票子,叹口气说:“就这点,够干啥?”父亲没吭声,坐在炕上抽烟,脸上全是疲样。我蹲在旁边,想着那板网,心里有点酸——他守半夜,就为这点钱,身上还全是蚊子包。
过了几天,父亲又喊我:“走,去钓青蛙。”我一听,乐了,忙跑过去问:“咋钓?”他从屋里拿了根细绳,绑了块破布条,说:“就这,晃晃就行。”我跟着他又去了水坑边,天还亮着,水面上漂着几片荷叶,青蛙蹲在岸边,眼睛瞪得像珠子。父亲把绳子扔过去,布条在水面上晃来晃去,一只青蛙盯着瞧,忽然“扑通”跳过去,张嘴就咬住了。
我乐得拍手,喊:“咬了咬了!”父亲一提绳子,青蛙挂在上面,腿蹬得乱七八糟,掉进桶里扑腾。我觉得老有意思,问:“它咋这么笨?”父亲笑了一声,说:“不笨,饿了,见啥晃就咬。”我抢过绳子试,绑了块小石头,扔过去晃,果然又有只青蛙跳过来咬住了。我哈哈笑,喊:“真好玩!”父亲坐在岸边,抽着烟瞧我,脸上难得有了点笑模样。
那天我们钓了七八只青蛙,桶里装得满满的,扑腾得水花四溅。我提着绳子晃来晃去,不管绑的是布条还是石头,青蛙都敢张嘴咬,笨得让我乐个不停。父亲瞧着我,说:“别光玩,抓回去给你娘煮了吃。”我点点头,可心里舍不得,这些青蛙笨乎乎的,怪好玩。
太阳偏西,水坑边的草被风吹得晃,我蹲在岸边钓青蛙,父亲坐在旁边抽烟,板网靠在树边,水面上还漂着几片鱼鳞。回家的路上,我提着桶,青蛙在里头蹦,父亲拄着棍子走得慢,身上全是蚊子包,红得吓人。我问:“爹,咬得疼不?”他哼了一声,说:“不疼,习惯了。”我没吭声,心里却想,他咋就不怕疼呢?
到家时,我娘在院子里洗菜,瞧见桶里的青蛙,皱眉说:“这能吃吗?”父亲说:“煮煮就行,省点粮食。”我娘叹口气,接过桶进屋。我坐在炕边,腿上被蚊子咬得痒得慌,脑子里全是板网和青蛙的事儿。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挺有意思,我心里嘀咕着,父亲守着那不大点的网抓鱼,我钓青蛙乐得不行,可那会儿,我六岁,只知道玩,哪懂他抓鱼是为了啥。
那天晚上,我娘煮了青蛙,味道怪怪的,我吃了两口就不吃了。父亲抽着烟,坐在炕上,腿伸得直直的,身上全是红包。我瞧着他,心里有点酸——他腿那样,还守半夜抓鱼,身上咬成那样也不吭声。现在想想,那板网不大,水流却急,他咋提上来的?杠杆原理我后来才懂,可那时候,我只觉得他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