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新认识楚楚

偏殿的房间，与其说是庇护所，不如说是一个精致的囚笼。楚楚身上的伤在太医的精心处理和上好药物的作用下，正以远超预期的速度愈合着，但这丝毫不能缓解她内心的焦虑和紧绷。窗外有侍卫巡逻的固定脚步声，门内是无处不在的寂静，这种寂静本身就充满了审视和压力。她知道，自己能暂时安全，全凭那句留着她还有”。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或者皇帝的耐心耗尽，她随时可能被碾死，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那张虚构的字条，是她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她必须在这把剑落下之前，找到真正的破局之法。可身陷囹圄，信息闭塞，她又能做什么呢？只能一遍遍在脑海中复盘所有细节，分析每一个可能的人物关系，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真相。柳儿、张姑姑、德嫔…还有那个深夜出现在静思苑，又深夜出现在承明殿外的七王爷萧清衍，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友是敌，还是仅仅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偶尔兴起拨弄一下棋子？

她的思绪被一阵轻微的骚动打断。门被打开了，进来的不是送饭的宫人，而是总管太监福安。他脸上带着惯有的、看不出情绪的笑容，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食盒和一些干净的衣物。

林楚楚，陛下体恤你受了惊吓，特意让御膳房给你备了些清淡的吃食，还有这身干净衣裳，你换上吧。好好养着，别辜负了陛下的恩典。福安的声音不辨喜怒，眼神却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楚楚连忙跪下谢恩，心中却警铃大作。皇帝的体恤？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安抚？还是试探？亦或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福安没有多留，放下东西便带着人离开了。楚楚看着那食盒里精致的点心和汤羹，还有那柔软干净的浅蓝色宫装，非但没有感到丝毫暖意，反而觉得脊背发凉。这突如其来的恩典，让她更加不安。

承明殿内，气氛依旧压抑。

萧煜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听着底下禁军统领和福安的汇报。

那两名死士的来历依旧查不到线索，身上没有任何标记，毒药也是江湖上常见的烈性毒，无法追踪来源。

审问柳儿和张姑姑，两人都吓破了胆，只招认了之前偷盗珠钗和诬陷诅咒之事是她们所为，是嫉妒林楚楚得了王女官赏识至于死士和放火之事，她们都赌咒发誓绝不知情，看样子不似作伪

砰！萧煜猛地一拍龙案，震得奏折都跳了起来。他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不是因为查不到，而是因为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废物！都是废物！两个大活人，查不到来历？慎刑司那些酷刑都是摆设吗？！

福安和禁军统领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谁都知道，涉及到死士，线索往往在他们行动失败的那一刻就断了。而柳儿和张姑姑，很可能真的只是被人当枪使的蠢货，根本接触不到核心的阴谋。

陛下息怒，福安硬着头皮劝道，此事或许并非宫内之人所为？会不会是宫外势力

够了！萧煜不耐烦地打断他，不管是宫内宫外，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动手，就是找死！他的目光阴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那个林楚楚她说的字条，派人去静思苑附近再仔细搜查了吗？

回陛下，已经派人寸土不漏地搜过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字条。福安小心回答。

萧煜冷笑一声，眼神更加冰冷。找不到？是本来就没有，还是被人提前处理掉了？他对林楚楚的怀疑又加深了一层。这个宫女，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通报：启禀陛下，七王爷求见。

萧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又是他？他怎么又来了？宣。

萧清衍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地走了进来，手里却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

臣弟参见皇兄。他行礼后，将盒子呈上，温和笑道，听闻皇兄近来为宵小之辈扰了心神，胃口不佳。这是臣弟偶然得来的一些南海进贡的凝神香珠，燃之可静心安神，或对皇兄有些助益。

萧煜看着那盒子，又看看萧清衍那张无懈可击的温润脸庞，心中疑虑更甚，却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他淡淡道：七弟有心了。福安，收下吧。

谢皇兄。萧清衍仿佛没看到萧煜的冷淡，继续说道，臣弟听闻，昨夜之事，似乎与德嫔妹妹有些牵连？不知德嫔妹妹现在如何了？龙裔要紧，皇兄可要多加安抚才是。

他再次提起德嫔，语气充满了关切。

萧煜心中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地从殿外连滚爬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尖利，带着哭腔：

陛下！不好了！锦华宫传来消息，德德嫔娘娘忽然腹痛不止，似有小产之兆！太医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萧煜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瞬间煞白！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暴怒同时攫住了他！怎么会这样？！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那个该死的诅咒！联想到了林楚楚！联想到了那张找不到的字条！难道诅咒是真的？！或者，是有人趁乱再次下手？！

摆驾锦华宫！萧煜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担忧而变得嘶哑扭曲，他甚至没再看萧清衍一眼，带着福安和侍卫，疾步冲出了承明殿。

大殿内，只剩下七王爷萧清衍一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他脸上的温和关切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偏殿内，楚楚的心沉到了谷底。虽然不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以及皇帝离去时那隐约可闻的暴怒嘶吼，都让她明白，情况急转直下，而且绝对是朝着对她最不利的方向发展！德嫔，一定是德嫔出事了！而她这个被诬告诅咒过德嫔的人，无疑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被迁怒的对象！那张她用来保命的字”，此刻恐怕已经变成了催命符！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的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她快速回忆着所有细节：慎刑司里李公公对鬼神之说的恐惧，柳儿和张姑姑并不高明的栽赃手段，小禄子传来的关于赎簪嬷嬷去了锦华宫的消息，还有昨夜那批训练有素、出手狠辣的死士，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的绝不仅仅是后宫争宠那么简单。德嫔此刻出事，时机太过巧合，巧合得就像是故意为之！是有人想借德嫔腹中的龙裔，彻底将她钉死，或者，是想搅乱局面，达成更深层的目的？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际，房门再次被粗暴地推开。进来的不再是福安，而是两名神色冰冷、杀气腾腾的禁军侍卫。

林楚楚，跟我们走，其中一人厉声道，不由分说地上前就要架起她。

楚楚的心猛地一缩，他们这是要带她去哪里？慎刑司？还是直接灭口？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袖中的碎瓷片已经握紧。

陛下要见你！另一名侍卫冷冷地补充了一句，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鄙夷，仿佛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皇帝要见她？在这个时候？楚楚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恐怕是德嫔的情况不妙，皇帝要拿她去泄愤，或者用她来做什么祭品？

一路被押解着，楚楚发现他们去的方向正是锦华宫。宫殿外已经戒备森严，气氛凝重得可怕。宫人们个个面色惨白，大气不敢出。隐约能听到殿内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太医们低沉的议论声。

她被带到锦华宫外的一处偏厅，皇帝萧煜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形紧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林楚楚，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楚被侍卫按跪在地，她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怒火和杀意。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可能是火上浇油。但她更知道，沉默只会坐实罪名，她必须开口，而且必须说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直接迎向皇帝的背影，而是快速扫视了一下偏厅的环境，以及门口几个低眉顺眼、却手指微微颤抖的宫女。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冷静到近乎诡异的语气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萧煜耳中：

陛下，奴婢无话可说自身清白。但奴婢觉得此事蹊跷。

萧煜猛地转过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戾和杀机：蹊跷？你是说德嫔被害是蹊跷？还是你这个妖言惑众的贱婢本身就是最大的蹊跷？！

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楚楚反而更加镇定。她直视着萧煜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焦灼、愤怒、痛苦，还有一丝被巨大阴影笼罩的恐惧？是的，是恐惧！他在害怕失去这个孩子，也在害怕这背后隐藏的更深的阴谋！

陛下，楚楚的声音依旧平稳，奴婢被冤枉诅咒，险些丧命；奴婢捡到所谓字条，引来死士灭口；如今德嫔娘娘又恰在此时出事，这一切，都像是有人在暗中推动，环环相扣，目的明确，就是要将所有罪责都引向奴婢，让陛下相信诅咒之说，从而忽略真正的凶手！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口那几个看似恭敬，实则眼神躲闪的宫女，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而且，陛下您不觉得奇怪吗？锦华宫守卫森严，太医随侍在侧，娘娘身子不适，为何消息会如此之快、如此恰好地传到承明殿？甚至比太医确诊还要快？这不像是关心则乱的禀报，倒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将这个噩耗送到您面前，引导您的怒火！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了大殿之中！

萧煜瞳孔猛地一缩！他被楚楚这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分析惊住了！他只顾着担忧德嫔和龙裔，满心都是诅咒和愤怒，却从未细想过这些细节！消息传递的速度？宫人的反应？这其中难道真的另有文章？！

他死死地盯着楚楚，这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小宫女，在如此巨大的压力和生命威胁之下，非但没有崩溃求饶，反而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头脑，做出这般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分析！她的观察力，她的逻辑，她那洞悉人心的眼神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宫女能拥有的！

他忽然想起了她在慎刑司时那些关于怨”、黑气的看似疯癫却暗藏逻辑的话语，想起了她面对李公公时的不卑不亢，想起了她被死士追杀时的那抹倔强这个女人，身体里似乎藏着一个与她身份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强大而坚韧的灵魂！

你。。萧煜的声音不再只有暴怒，多了一丝复杂难辨的审视，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证据？

奴婢没有证据。楚楚坦然道，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但奴婢懂得看人。门口那几位姐姐，她们的悲伤和担忧是真的，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恐惧和心虚，却更像是害怕阴谋败露，而非仅仅为主子担忧。陛下若不信，只需将她们分开严审，再对比一下消息传递的时间和路径，或许就能发现端倪。”

萧煜沉默了。他看着楚楚那双清澈而锐利的眼睛，心中的疑虑和震动无以复加。他第一次开始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