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宅后院,王安石正在修剪他养的一些花草,似乎兴致颇高。
“老师。”
吕惠卿走到他身后。
“啊,你来了。坐吧。”
王安石随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让吕惠卿坐下,自己则继续修剪花草,将几朵紫薇上的残花给剪下来。
天上云淡淡的,太阳也不似以往那么热烈。
吕惠卿静静地看着王安石,突然笑道。
“学生见老师气色当真好了不少。人逢喜事,精神果然爽利。”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天不似以往那么热,日子当然也就好过了。”
“学生的同学,昨天给学生带来些鲜活鲈鱼,比以往的的都要大些,想着老师爱吃,刚才带来几条,已经吩咐府上下人做了,这时节吃正合适。”
“你心细,午饭就在这儿吃吧。”
王安石放下剪刀,在吕惠卿对面坐下。
“今日我进宫面圣,官家还提起你一嘴。”
“提起我?”
吕惠卿有些吃惊。
“官家说你有才,只要实心用事,将来自有提拔你的时候,看来官家的意思,大事就在这几个月了。”
“官家要让老师做宰相了么?”
王安石没有回答,转而将头靠在靠背上,目光深邃。
“几逢大难,足见旧党厉害,便是做了宰相,有人处处掣肘,又有何用?”
吕惠卿听言,心里大概就明白七八分了,试探着说道。
“老师……是不是想打压一下司马学士?”
见王安石不说话,吕惠卿又说道。
“要说司马先生,也太狠心了些,小师弟那件事,他竟然真的下死手,若不是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不轨之人阴谋败露,怕是小师弟真的要遭遇不测了。学生每每想起此事,都觉得心里不痛快。老师,您念着以往的情分,可他不曾念着。以德报怨从来都行不通,老师,只要您说句话,学生们立刻就能弹劾他司马光!”
“吉甫的心情我能明白,但这不是操切的事。。”
王安石并没有责备的语气,心平气和说道。
“眼下都知道我王安石与司马光不合,他倒台,我做了宰相,就眼下这个局势,非但不会巩固我的地位,还会让人心都到了他司马光那里。”
吕惠卿皱起眉头。
“学生……不明白。”
“岂不闻强大处下,柔弱处上。若是现在的司马光倒台,只会让人为他抱不平,我王安石则仍然是祸乱天下的独夫民贼。”
王安石眼中罕见露出一丝阴鸷的光。
“我要让他,自己滚出朝堂!”
吕惠卿咬了咬唇,不知怎么,他好像觉得,自己的老师,竟然变了一个人。
就在不久前,老师还斥责自己不要只会耍阴谋诡计。
当时王方刚被囚禁在宫里的时候,王安石去找司马光求情,结果二人不欢而散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虽然绝大部分声音都在说王安石是咎由自取,但也不乏说司马光心太狠的事,毕竟也是几十年的故交,人家可是血浓于水的父子,那哪能如此不讲情面,至少话也该说得和缓一些,不该如此的恶言相向。
这件事给了王安石很大的打击,心绪变化,也正是从此时开始,以至于给王方议罪定刑的时候,谁跟司马光一伙儿,他就拉谁下马,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韩琦想要回来,官家如今满门心思对付韩琦,大概是把司马光给忘了。”
王安石神情凝重。
吕惠卿赶紧说道。
“当年王陶弹劾韩琦的时候,司马光曾跟韩琦有过节,倒不如借着这件事……就跟学生之前说的那样……”
王安石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
王方还以为皇城司的差事有多复杂,没想到每天在那里,唯一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桌前,一本书一壶茶,翻来覆去看上一天,或者跟同僚们吹吹牛扯闲篇,到点打卡下班,就完了。
真难怪这么多人做梦都想吃国家饭,就这种躺着把钱挣了,年纪轻轻就可以养老,还不用担心公司倒闭丢饭碗的工作,谁不想干?
且说这日王方下班回家,才吃了饭,就拉着春桃一头钻进屋子里不出来了。
妹妹王瑾,傻乎乎地要找王方陪她去大相国寺逛庙会,被吴大娘子拍了一下。
“傻丫头,你哥哥忙着呢,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好几贯钱没还呢,今日大相国寺庙会,我可得宰他一笔。”
王瑾心思单纯,更不往那些事想,只当哥哥无赖躲着自己不肯还钱,挣开吴大娘子,气鼓鼓追到王方院子里。
“王方!王方!”
王瑾刚要敲门,两个在东廊下坐着的媳妇急忙跟王瑾招手,笑着让她过来说话。
王瑾走过去,一个起身相让,一个把自己屁股下的垫子,拍了两下,请王瑾坐下。
“我哥呢?”
媳妇笑吟吟的。
“在里面换衣服呢,且就出来了。二姑娘,江宁好不好玩儿?比汴京如何啊?”
“还行吧。”
王瑾大大咧咧地在坐下,她之前一直生病,不曾跟着家人搬到汴京,留在江宁养好病后,才回来没几天。
两个媳妇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王瑾搭话,说得王瑾有些烦了,皱着眉头道。
“你们俩怎么了?莫不是替我哥在这儿拦下我。”
两个媳妇哭笑不得,叹道。
“怪不得都说二姑娘是虎丫头呢,您千万听奴婢们一句话,过一阵子再进去,啊。”
王瑾眨巴了下眼睛,看两个媳妇饱含深意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刻吓得尖叫一声,脸蛋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一样。
“我……我这是干了些什么啊!羞死了羞死了……”
王瑾急得站起来直跺脚,用帕子捂住脸,刚要跑,房子门吱呀推开,王方一脸无奈地走出来。
“跑啥啊?”
王瑾红着脸,看都不敢看他。
“你……你继续,我啥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过来。”
“不过去。”
“过来!”
王瑾噘着嘴走过去,被王方点着脑袋,恨铁不成钢说道。
“这里面都装的什么?羊水吗?”
“哎呦,疼!”
王瑾一拳头锤在王方胸口,疼得王方哎呀咧嘴。
春桃从屋里走出来。
“二姑娘好。”
王瑾有点儿懵。
“你俩没……额……”
春桃温柔说道。
“三爷脸上伤口发作了,痛得厉害,要我给他上药呢,二姑娘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哦……哈哈……”
王瑾笑容十分尴尬。
“我也以为你给他脸上抹药呢……”
王方真想骂王瑾一句傻逼。
“哎,虎丫头。”
这是王方对王瑾的专门称呼。
“来找我干什么?”
“今晚大相国寺有庙会,本姑娘给你一个还钱的机会。”
“……”
王瑾不等王方说话,便挽住春桃的胳膊。
“春桃姐姐,你也去吧,让我哥给你买胭脂首饰。”
王方无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逛逛也好。
“那现在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