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州城的血月像一块凝固的瘀血,悬在飞檐之上。十六岁的苏妄言蜷缩在祭台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母亲鬓角的银簪——那是他用三个月的零用钱为她买的骨蝶银簪,簪尾刻着“月娘”二字,此刻正随着她的挣扎在青石板上拖出细响,像极了她昨夜哼的那支走调的摇篮曲。
“苏氏第三子,血月红瞳现世,当祭血月以镇灾星。”大长老的铜铃切开雨幕,三十六根青铜锁链绷直的瞬间,母亲的绣鞋在石阶上洇开五道血痕。苏妄言记得昨夜为她揉脚时,那三颗朱砂痣在热水里泛着微光,她笑着说:“妄言长大了,手比你爹还暖。”此刻,那些血痕却像三条毒蛇,正顺着石阶爬向他藏身的祭台。
“妄言……”母亲的声音被血沫泡得模糊,她望向祭台的眼神里,有解脱,有愧疚,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决绝。祭台中央的青铜罗盘突然发出蜂鸣,指针疯狂旋转,最终稳稳指向他心口——那是母亲从不离身的嫁妆,他曾在无数个血月之夜看见她抱着罗盘流泪,问她缘由,她只说:“等你看懂星轨,娘就告诉你。”
血月之力降临的刹那,苏妄言的右眼像被塞进烧红的炭块。他看见母亲的身体在血光中崩解,却不是血肉横飞的惨状,而是化作千万条半透明的触须,每条触须上都流转着细碎的星轨,如同她鬓角未及插好的银簪流苏。触须蔓延的方向,是他藏在祭台后的位置,其中一条触须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像她生前哄他喝药时的温度。
“啊!”他咬破嘴唇,血腥味混着母亲惯用的胭脂香在舌尖炸开。罗盘不知何时落在脚边,盘面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纸页,是母亲的字迹:“去星渊阁,找顾九娘,他有你父亲的剑穗。还有,别害怕你眼里的光……”最后几个字被 tear痕扯碎,墨迹里混着点点丹砂,像她为他缝补衣襟时扎破手指的血点。
“灾星还敢偷看!”执事的铜棍砸在他后背,苏妄言蜷缩成团,却死死护住罗盘。血月光芒穿过窗棂,在他颤抖的肩头投下扭曲的影子——那影子的右肩,不知何时长出半透明的血肉触须,正顺着罗盘边缘缓缓缠绕,如同母亲临终前想触碰却未能触到的手势。
祠堂外的狼嚎撕开裂雨幕。苏妄言从祭台缝隙望去,三道黑影翻入院墙,他们的手臂是蠕动的血肉,指尖的星轨倒刺让他想起父亲旧笔记里的“血肉使者”。为首者胸口嵌着半块骨蝶图腾,与母亲的银簪纹路相同,却泛着暗红的光,像极了她被拖走时,发间滴落的血珠。
“祭台里的小子,带着罗盘出来。”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他的耳膜,苏妄言忽然想起三天前,母亲在巷口遇见戴骨蝶的人时,浑身发抖的样子。她塞给他一块桂花糖,说:“妄言,若娘不在了,就去星渊阁,那里……”话未说完,就被大长老的随从拖走,留下半块糖在他掌心,化出黏腻的甜。
罗盘在掌心发烫,苏妄言盯着对方胸口的骨蝶,右眼的红瞳突然倒映出血月的倒影。那些血肉触须的动作在他眼中慢如星轨移动,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罗盘的蜂鸣重合,忽然想起母亲教他数星子时说的话:“当血月与命星共鸣,星轨就会为你停下。”
“三、二、一……”他在心里默数,暴雨恰在此时砸落第三根石柱。血肉使者的咒骂声中,苏妄言撞开侧门,却被一道裹着星渊力的黑影拎住后领。来人蒙着青面,左眼缠着绷带,袖口的星渊阁纹章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上面刻着同样的星轨图案。
“顾九娘?”苏妄言的声音带着哭腔,罗盘在怀中剧烈震动,映出对方绷带下渗出的鲜血,那血珠竟在地面汇成微型星轨,与他右眼的红瞳隐隐呼应。顾九娘扣住他手腕的力道极大,却在触到他肩头的触须时,手指轻轻颤抖:“不想变成他们的同类,就跟我走。”
雨夜的青石板上,二十道血肉触须追着他们的影子。顾九娘突然顿足,以血在地面画出星轨,苏妄言胸口的罗盘应声共鸣,将触须吸入裂隙。血手祭司的怒吼中,顾九娘扯下绷带,露出空荡荡的眼窝,那里没有眼球,只有星轨状的疤痕——与母亲崩解时触须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娘?”苏妄言盯着顾九娘的眼窝,突然发现那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右眼的红瞳里,母亲的触须正与罗盘的星轨缠绕,形成一个不断收紧的茧。顾九娘重新缠上绷带,声音低沉如旧剑入鞘:“因为她是苏明渊的妻子,而你——”他望向苏妄言胸口,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血肉纹路,“是星噬母巢五百年来,唯一能让它破茧而出的钥匙。”
雨越下越大,苏妄言跟着顾九娘拐入暗巷,鞋跟碾过自己的血脚印,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妄言的眼睛像星星,等你长大了,就能看见你爹为你摘的星星。”此刻,右眼的红瞳里,星星正在血月中破碎,化作母亲触须上的星轨,又汇聚成父亲笔记里的母巢图腾——那个被星渊阁视为禁忌的图案,此刻正在他心口缓缓蠕动。
万骨舟的灯笼亮起,骨蝶形状的灯火穿透雨幕,朝着他的方向飘来。苏妄言摸着胸口发烫的纹路,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总在血月之夜抚摸他的眼睛:她早知道,这双眼睛不是灾星的象征,而是父族与母族、星轨与血肉、生命与死亡交织的茧。而他,注定要在这茧中挣扎,直到破茧而出,或是被永远困在血月的阴影里。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苏妄言跟着顾九娘踏上青石板,怀里的罗盘突然发出轻响,掉出半片残页——是父亲的字迹:“月娘,若妄言的血月咒印觉醒,便带他去星渊阁,那里有能与母巢共鸣的……”字迹在暴雨中渐渐模糊,像极了父亲被拖出祠堂时,没说完的半句话。
这一晚,镜州苏氏失去了一个庶子,星渊界却迎来了一个带着血月咒印的逆命者。而在星渊阁的天枢殿,苏明渊的石像突然裂开,掌心的罗盘残片,与苏妄言怀中的罗盘,发出跨越五百年的共鸣——那是父与母,用血肉与星轨,为他编织的,名为“逆命”的茧。茧中,少年的心跳与血月的脉动渐渐重合,如同星轨与血肉的第一次共舞,在克苏鲁式的诡秘中,绽放出人性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