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夜(3)

林子阳父母早年离异,老爹去外地跑货车,老妈带着另一个男人跑了,他从小就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十多年前外公突发脑溢血,没挺过来,生活的担子就压在了外婆身上。

那个虎背熊腰的女孩叫林芳芳,是林子阳的姐姐,大他十分钟。两人是龙凤胎(同一胎出来的),林芳芳先出来,到了林子阳怎么也出不来,折腾了十分钟才钻出老妈的肚子。

虽然是亲姐弟,但两人之间基本上没什么交流,同住一个屋檐却没说几句话。而且林芳芳还有抑郁症,不是网络上那种搞点红墨水摆拍的,是实打实的抑郁症。

她很早就退学了,闷在家里靠着外卖和药物过日子,偶尔出个门还摆着一张臭脸,看谁都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她的身材也在药物和高油高糖食品的作用下越来越胖,一米七五的身高体重突破二百二十斤。在家里总是动不动就和外婆大吵大闹,外婆成天都在念叨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爹妈从不管这对姐弟,每个月一人一半出个伙食费就拉倒了。

他对老爹的记忆很模糊了已经,因为他在外地跑货车,通常两三个月来一趟,把伙食费和补习费交到外婆手上。老妈几乎就见不着,因为她在外面有男人,她的时间精力全在男人和他的孩子那里。

之前有一次林子阳起床晚了,在等车的时候看见了女人,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穿衣的档次比他不知道高了几个台阶,他们看上去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看上去特别有爱。

倒是也没啥特别感触的,毕竟感情这事对了就是对了,错了说什么都没用。有本书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因为不爱,所以都不错。林子阳很早就不去想这些了,只是半夜胡思乱想的时候会想这件事,思考着他老妈的人生是个怎么样子,等睡醒的时候就把这些抛到脑后不探究了。

后来不知道出了事,她又和那个男人分开了,转头又找了一个男人。据说这个男人小她十岁,有个上初中的儿子,还坐过牢……

林子阳得知了这件事后手托下巴,好似那大名鼎鼎的沉思者雕像在思考某些哲学问题,最后这尊沉思者缓缓开口:“大人的世界好复杂。”

天色暗沉,客厅的灯几个月前就坏了,一直没找人修。林子阳打开手机的手电,收拾餐桌,把碗筷扔进洗碗池,剩菜包起来,剩饭倒进电饭煲保温——林芳芳和外婆还没吃饭。

完事后他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他家住在十楼,他的房间视野开阔,正对一条河。

空调外机呼呼作响,南方的夏天来的快,别的地方还在穿长袖的时候南方已经短袖短裤开始嗦冰棒了。晚风热乎乎的,又有点凉,他挺直背,学着电影里文艺青年的样子眺望远方,一直到整个城市暗淡下去,灯火从市中心绽放,像是触水的涟漪一般扩散开。

明天是周末,不用早起,可以尽情熬夜。他想。

未来的人生其实很简单,去个大专,出来打螺丝,如果有哪个女孩不长眼看上他,那他就是起早贪黑赶公交,拿着微薄的工资付房贷,生个儿子女儿,儿子要买个好房子,女儿要攒点好嫁妆,最后再给自己买块墓地……一眼看到了头。

不过这日子其实也不赖,不咸不淡,味道真是好极了……串台了不好意思……

他打开冰箱拿出喝剩的可乐,看向窗外灯火通明的夜色。

人总是奢望自己的人生能闯出一番大事,就像陈刀仔当年用二十块赢到三千七百万,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唐僧取经还要过八十一难呢,人生路上苦难千千万,一个绊不到人就多来几个。数不清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倒在了路上,被时间和生活磨平棱角,成为路上随处可见的上班族,活的行尸走肉。

林子阳知道这个道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在那之前他选择放平心态,早死晚死都是死,死前总得来碗断头饭,在他开始进厂打螺丝之前还是先享受这份孤单寂寞冷的宁静。

一通电话打破了他的宁静。

他拿起手机,老妈又给他打电话来了。

“喂?”

“喂?儿子?你在家吗?”

“在家啊,干嘛?”

“帮妈妈去干洗店拿毛巾和衣服送过来。”老妈说,“后天你舅公来要穿的,人家是做大生意,要给人家留下好印象。”

“现在?”他抬头看了看黑压压的天空,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要下雨啊,明天去呗。”

“拿一下怎么了?拿一下又不是叫你去死,你那么抗拒干嘛?叫你做点事这不愿那不愿,你以后能干成什么事?”女人突然发火,“生你养你这么大,做点事情推三倒四的,你能不能有点用?我说了你舅公后天要来,他在美国是做几个亿的大生意!几个亿你知不知道?你这推那推的以后能成什么事?你现在巴结好他,没准还能拿个几千万!你知不知道?”

“我懂我懂我懂……”林子阳的脑袋被炸的嗡嗡响,“我去拿行吧,我去拿……”

“快点!别等下雨把衣服浇湿!”

“出去啊?”外婆看他开门,拦住了他,“要下雨啊,干啥啊?”

“老妈叫我去拿东西,说什么要去见舅公……”林子阳挠挠头,“喏,她现在又来电话轰炸了。”

“舅公?你什么舅公啊?她在外面乱认什么啊?”外婆一脸疑惑。

“她说是外公的弟弟,在美国做生意的。”林子阳说,“天晓得有没有这回事。”

“弟弟?哦!”外婆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哦!那个啊,哎呦我这脑袋……我记起来了,就那个嘛……按我们家规矩,你要叫舅公……”

“停停停,我走了。”林子阳拿了把伞,赶紧关门。

经典的月黑风高杀人夜……

路面上空无一物,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巴博斯G级从远处开来,在高速隧道公路口停下。

老人下车,把得体的西装脱下,西装下是一件V领马甲。

“薇斯娅,报告情况。”老人说着提出了箱子,往引擎盖一放。

“校长,您的正前方是一处隧道入口,横穿山脉。现在已经被封闭了,机会只有一次,明早八点就会恢复通行。”耳机里传来冰冷的女声,“预计二十分钟后死骸就会穿过隧道,和您撞个正面。”

“用不了二十分钟。”老人打开手提箱,里面是一把黑色的长管左轮手枪和几颗子弹。他捏起一枚子弹,子弹是透明外壳的,外壳下是红色的结晶。

“装备部特制的。”薇斯娅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虽说是左轮,但是它的子弹是霰弹,子弹会在一瞬间散开,撕裂目标。使用的时候记得双手持握,哪怕是专业训练过的家伙也有可能被后坐力震碎手腕。”

“别问我为什么,因为我就是上一个受害者。”几秒后,她补充道。

“抱歉了,忘记给你放工伤假,回头给你补上。”校长上车,把手枪放到副驾驶上,“薇斯娅,放首歌听听吧,我会在这首歌结束前完事。”

“好的,你要听什么?”

“奶茶天王的歌吧,老经典了。”

悠扬的歌声响起。

——啊——啊——啊——

沉重的脚步从远处传来,像是巨人在路面上行走,仿佛要把地面震塌。

“来吧,畜牲……”校长捆上安全带,挂上空挡,一脚踩下油门。

发动机轰然作响,这头钢铁怪物激发了潜力,汽油机近乎极限的运作,燃油在瞬间爆破燃烧。

——微凉的晨露沾湿黑礼服

——石板路有雾父在低诉

——无奈的觉悟只能更残酷

——一切都为了通往圣堂的路

加速!加速!巴博斯G级如同苏醒的巨龙,油门踩到底!这头巨龙发出了咆哮,发动机驱动每一处零件,下一秒它就像一条鲨鱼昂首跃出水面,后胎摩擦着地面冒出滚滚青烟。

“哦豁!”老人大笑,“快点!再快点!”

一只黑色的野兽冲破了黑暗,它从黑暗中奔来,咆哮如同惊雷一般响彻隧道。

夺目的车灯照亮了前方,那是另一条黑色的巨龙!

“你的生命到此为止!”老人大吼。

钢铁巨龙的速度超过了200公里/时,速度将双方的距离压缩到了极致,下一个瞬间巨龙和野兽相撞,爆炸般的冲击声传入耳膜,崩碎的玻璃如同漫天星光般闪烁。

数吨重的巨龙在巨力的扭曲下车头变形,蛛网般的裂缝出现在钢化玻璃上,迸射出无数的玻璃渣。

方向盘弹出的安全气囊重重击打在校长胸口,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吹不散的雾隐没了意图

——谁轻柔踱步停住

——还来不及哭穿过的子弹

——就带走温度

他解开了安全带,从副驾驶上拿起了那把黑色的左轮,踹开门,把自己拉了出来。

野兽也遭到了冲击,但它明显更硬,在昏暗的灯光下躁动,四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它的猎物。

“你真的是个畜牲……”校长吐出一口带血的痰,他看清了野兽,它大概有三架钢琴那么大,浑身布满了黑色的鳞片,灯光在鳞片上流动,像是一层暗黄色色的纱衣。

它有着两条粗壮的后腿,关节反弯,那并不是哺乳动物或者爬行动物的的身体结构,而是昆虫的,昆虫可以靠它们拥有惊人的弹跳力。两条粗壮的前肢垂地,腹部同样有着两条粗壮的肢体。

——我们每个人都有罪

——犯着不同的罪

——我能决定谁对

——谁又该要沉睡

校长举起左轮,扣动扳机!

子弹在出膛的一瞬间散开,形成一张致命的网,但他的动作已经被察觉,似乎发现那把枪的危险,怪物在一瞬间调转方向飞扑了出去。

一枪打空,弹孔击中的地方如同刀光肆虐。

——争论不能解决

——在永无止境的夜

——关掉你的嘴

——唯一的恩惠

怪物的巨口咬住了老人的肩膀,但是特制的马甲帮他挡住了致命的啃咬,不然他的肌肉会在瞬间被撕裂。

怪物晃了晃脑袋,把猎物像扔铅球一样甩飞出去。老人翻滚着落地,激起阵阵灰尘。

——后悔也无路可退

——以父之名判决

——那感觉没有适合字汇

——就像边笑边掉泪

——凝视着完全的黑

——阻挡悲剧蔓延的悲剧

——会让我沉醉

开火!

校长稳住身形,再次扣动扳机!

扬起的尘土阻挡了怪物的视线,弹丸带着强劲的破风声从烟尘中射出。

正中胸口!

大片的黑血溅射开来,怪物胸口并没有鳞甲覆盖,这枪正中目标,如果命中的是人类,那人类不会有任何幸存的机会,人体会被打成碎块。

但是怪物到底不是人类,它跌跌撞撞后退,六只脚着地,眸子死死盯着老人。

肾上腺素掩盖身体的疼痛,老人再次对准了目标。

枪声和咆哮几乎同时响起,又是巨大的黑色血花,利爪在路面抓出深深的爪痕。双方毫不逊色,毫不退让,因为退让的结果就是死。

——低头亲吻我的左手

——换取被宽恕的承诺

——老旧管风琴在角落

——一直一直一直伴奏

——黑色帘幕被风吹动

——阳光无言地穿透

——洒向那群被我驯服后的兽

火焰再次激发!

监控画面里看不清双方移动的轨迹,前面的身影不停地跳跃、转弯、灵活多变;后面的身影则不停冲刺着,凶猛却灵活。

画面里时不时出现一道亮眼的火光,那是左轮的再次激发,每一次火光都是一次致命的厮杀。

——沉默地喊叫沉默地喊叫

——孤单开始发酵

——不停对着我嘲笑

——回忆逐渐延烧

——曾经纯真的画面

——残忍地温柔出现

——脆弱时间到

——我们一起来祷告

烟尘散去,战况逐渐僵持,他和怪物对视,不断和它交换位置,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代表下一次进攻。

——仁慈的父我已坠入

——看不见罪的国度

——请原谅我的自负

——没人能说没人可说

老人看着它的,怪物的眼神充满了攻击性,像是饿到发疯的老虎。它审视着猎物兼敌人,等待着机会。

——好难承受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校长突然下蹲,朝着野兽冲去。

惊雷的咆哮再次响起,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在这一刻崩断——

五米。他在心里计算。

进攻!

——闭上双眼我又看见

——当年那梦的画面

——天空是蒙蒙的雾

——父亲牵着我的双手

——轻轻走过

——清晨那安安静静的石板路

——低头亲吻我的左手

——换取被宽恕的承诺

……

四米!

血盆大口带着风压呼啸而来,校长直面怪物,他甚至可以闻到那股腥臭味。

三米!

昏暗的灯光照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两米!

就在怪物距离老人只剩一米的时候,巨大的压力从天而降,怪物的尖牙顷刻碎裂,地面震裂,尘土飞扬,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天而降!

压力迫使那头野兽匍匐在地,双手痉挛着按在地上,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血泪。在压力和地面的挤压下,它的肌肉和骨骼像烟花般炸裂。

校长站在它前面,面无表情。他的进攻已经完成,一个直径一米的领域完成,怪物被迫承受数十倍的压力。它已经被生生压碎了,而压力还在增加,它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不堪,骨骼和内脏被压爆,血液从身体各处喷出,像只被踩死的虫子。

畜牲就是畜牲,学不会思考。

——猫头鹰在窗棂上对著远方眺望

——通向大厅的长廊

——一样说不出的沧桑

——没有喧嚣只有宁静围绕

——我慢慢睡著天刚刚破晓

“搞定。”老人拿起枪对准了它。

枪声宣告了老人的胜利。

他拍了拍染血的衣服,从报废的车上拿走了自己的西服。

“正好一首歌。”耳机里重新传来淡淡的女声,“没事吧校长?”

“比起这个,我更需要一家好一点的服装店。”老人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上面都是黑色的血,像是粘稠的黑色糖浆,“我需要重新换一套,后天还要去见人呢。”

他看了看时间,后勤部会在一小时后到达这里,今天晚上这里发生了山体滑坡,正在抢修。

他踢了踢报废的巴博斯G级,这家伙可是男人的浪漫,就这么报废了……他的心在滴血。

“薇斯娅,再给我安排一辆车吧。”他把左轮插在裤腰上,想象自己是一个决斗成功的西部牛仔。

“收到,一小时后到达。”耳机里的女声回答,“后勤部已经在……”

强劲的破风声传来,老人突然蹲下,巨大的利爪从他上方挥过。

“见鬼!”老人后退着拔出枪,枪声刚响,黑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不好!情报有问题!还有一只!”老人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