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热风再次吹到校园,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们毕业了。
毕业典礼这天,干热风比往年更烈。我的碎发不断从发夹里逃逸,就像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告白。可青春的爱恋终究像干热风里的水珠,来不及说出口,就蒸发在了盛夏的阳光里。
众多高三学生汇聚操场,忙于和老师同学合影留念,我们就要告别这苦逼高中三年。
同桌江兰亭皱着脸嘟囔着:“非要毕业天刮热风,我妆都要脱了,这干热风来的时候都没有好事。”
我听后扯扯嘴角,笑的勉强,因为我想到了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杨衍翊的时候,也吹着干热风。
干热风裹挟着六月的燥热席卷校园时,我遇见了杨衍翊。
那天下午的风烫得惊人,地理课上老师刚讲过干热风的形成原理,说这是来自西北的燥热气流。我和闺蜜江兰亭从宿舍出来,热浪扑面而来,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这鬼天气...“我扯着校服领口抱怨,却听见江兰亭突然讲起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现在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当时我笑的前仰后合。正呲着大牙咧着嘴笑的时候,一扭头,和我并排走的男生也向我看过来,眼神充满探究与些许惊异,和我对视上,然后收走目光,我杠铃般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天杀的,非要在我形象尽失的时候碰上一个帅哥吗?我记得那时的他长得还稍稍稚嫩,像个初中生,个子只比我高一点点,但是长得很白,很乖,俊俏秀丽。
在干热风里,我感受到了心跳的悸动。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干热风卷着梧桐叶从我们之间穿过,带着灼人的温度。
明明只是对视一眼,便在心中记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归结于我是个颜控,但是我发现我好像控制不住一些事情了。
和他对视后,我没再笑,安安静静地上楼梯,余光注意他的走向,发现竟跟我同一层,让我莫名欢喜的是,他还在我隔壁班,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得当时的我很欣喜。
由于他班在我们班东面,无论是接水还是上厕所,都要经过他们班,于是每一次的路过,我都会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向他们班,寻找他的身影。每次经过他们班,我都会假装整理刘海,从指缝里偷看靠窗第三排的位置。他的校服总是熨得平整,写字时脖颈会弯出好看的弧度。有次他抬头猝不及防撞上我的视线,我慌忙举起英语书挡住脸。
我把这一切归结于我是颜控,喜欢看帅哥。
但是,情感的事,理智怎么会了解。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特别关注他,希望认识他,甚至一次的擦肩而过我都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
由于经常故作无意地朝他们班看,很快就对上座次表,得知了他的姓名,杨衍翊,“衍溢漂疾““翊翊翼翼“,而他本人的确如此,才思广博,恭敬勤勉。
好了,更喜欢了。
青春期对感情的萌动算是攻击到我了,但我浑然不觉,傻傻地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暗恋。
都说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以前我不懂,现在,说的真对。
从那以后,我养成了每天七次路过他们班的习惯。
早晨收作业时,我会特意绕到东侧楼梯;课间操结束后,总要假装系鞋带多停留几秒;就连上厕所都要特意多走一段路。所有这些都是为了能多看他一眼。
“宋知韵,你最近怎么老往东边跑?“同桌江兰亭狐疑地问。
“那边饮水机人少。“我面不改色地撒谎,心跳却快得不像话。
通过无数次“偶遇“,我渐渐摸清了他的作息:周一值日时会提前到校,周三下午去图书馆,周五放学后会在操场跑步。他的座位靠窗第三排,喜欢用蓝色钢笔,做题时会不自觉地咬笔帽。
这些琐碎的细节,我都小心翼翼地记在日记本里,像收集一片片梧桐叶。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高二,我们班的韩景因为玩手机加翻墙逃学夜不归宿被停课好久,班主任不让他回班,于是便转到了隔壁。
我与他关系不错,该死的得知他转班的时候不是惋惜而是窃喜,如果他能跟杨衍翊认识,我是不是就有机会间接认识了?
这一天来的很快,由于运动会要到了,我们几个报项目的跟老师商量,晚自习后两节去操场自由练习去了。
前一节的确练习跑步,后一节跟同学开始打羽毛球了,可不怪我,只是恰好有拍,恰好有球,恰好有人会打,恰好我的手有点痒。
跟同学打到一半,韩景来了,一个劲儿吵着让他试试,让他试试。然后被我嘲讽的对象就成了他。
他对我的嘲讽习惯了,于是开始倒苦水,讲在隔壁班的尔虞我诈,说他们班好多小团体。
我的心不禁咯噔一跳,那杨衍翊呢,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他讲到他们班班长的时候,吐槽说:“那么装的人还有好多人说他长得帅,我呸,连个纪律都管不住,最后一排都开始打羽毛球了他也不管……”
然后他问我:“你知道那个班长不,好多人说他长得帅那个。”
“你们班长得帅的我就知道一个。”
“谁啊?”
“杨衍翊。”我犹犹豫豫地说出,怕被别人发现不一样的情感,那时的风吹过我都害怕它窥探了我的心。
韩景啊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的说:“我和他关系挺好,的确挺帅的,起码比那个神经班长帅多了。”
关系挺好,我心中不由得窃喜,该不会真有机会认识吧。
当然,我没有那么幸运,后来又是一直在角落里默默注视,我把暗恋藏在风里,藏在日记里,藏在心里,藏在成绩单里,藏在每一次的擦肩而过里。
光荣榜前,我们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同一张纸上。我偷偷用拇指丈量着中间隔着的三个名字
我仰望着他的成绩,奋力向上爬,终于,在年级成绩单上,我与他相连。
期末表彰大会上,他上台发言领奖,我看着少年意气风发,旁边一切都黯然失色。
最璀璨的灯光照在你身上,我站在阴影之中为你鼓掌。
“5·25“心理健康日那天,我在社团摊位忙得不可开交。韩景突然挤到队伍前面:“老同学,通融一下?“
“滚。“我头也不抬地回绝。
“韩景,别插队。“清润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我僵在原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怎么每次遇见我都那么没形象啊……
韩景笑嘻嘻地扯着杨衍翊,说:“这我原来同学,是社团的,我不寻思人太多了嘛,想着能不能发挥人脉。”
杨衍翊眉眼含笑地看了我一眼,对韩景说:“失败了吧,人家才不像你一样是个没素质的人。”
“行行行,就你俩有素质,最有素质了。”
韩景说着就要拉着杨衍翊离开,杨衍翊匆忙中对我说:“抱歉啊同学,韩景犯傻打扰你工作了,耽误了一些时间。”
不是,一个这事还要说明原因,搞什么嘛,这让我很心动的好吗。
当时我傻站着原地,脑袋乱哄哄的,心跳快的跟要冲出来追他去似的。
两人兜兜转转一圈又回来了,见我不解的眼神,韩景轻咳一声:“转来转去,这个队最短。”
韩景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终于知道孝敬大姐了,把杨衍翊正式介绍给我,只不过有点尴尬。
韩景肘了一下杨衍翊,对我说:“这是我们班的大学霸,杨衍翊。”
我对着他露出一个淑女得体的微笑。
然后调整嗓音,试图看起来温温柔柔的。
“你好,我是宋知韵。”
“对,就是她之前夸你帅来着。”
!!!
不是,哥们儿,啥东西你都往外说啊,还当面说。
我当时尴尬地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世界可以毁灭了。
杨衍翊听后抿嘴一笑,眉眼弯弯地说:“那就是缘分呐,我之前还夸你学习好来着。”
等等?什么玩意儿?
我猛的抬头,对上那双水粼粼的眼眸。
夸我?搞笑呢吧?说话还蛮有情商。
杨衍翊见我一脸吃惊,便解释道:“那次你成绩在你们班第一,语文考了一百二十多,语文老师让我跟你比比,她夸你进步大,我当时也很惊叹。”
我不由得脸红,不知道是因为被夸成绩好还是被杨衍翊夸。
偏偏此刻韩景十分煞风景。
“哎?你脸咋那么红?”
我:……
“天太热了,我忙了一上午了快。”我随口瞎掰。
交朋友的开始是聊天,我与他俩正聊天聊地,另一个社员把用来拍照的手机交给我,他要去搬东西,于是让我负责拍照。
天助我也,我当即就对着两人,实际只有杨衍翊,说:“来来来,给你们拍个照。”
照片里,少年璀璨夺目,嘴角抿着一抹笑,眼睛里泛着光,和初见比,稍稍张开了些,个子倒是窜的很快,比一旁的韩景快要高一头了。
我偷偷发给自己一份,但始终没开口说出要不要合照。
此后我们再相遇便不是擦肩而过,他总会温柔地笑着与我打招呼,我也回一个完美的微笑。有时候路上碰面,说不定还能聊一路。
人是不知足的,认识后便想要更多。
可我内心如一团乱麻般纠结,表白者是大胆的,可我是胆小鬼。
我害怕他不喜欢我,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我担心他不想谈恋爱,只专注学习,我害怕家长发现,妈妈劈头盖脸地责骂。
我始终没有越过那一步,伪装地很好,直至毕业这天。
干热风卷着梧桐絮从我们之间穿过,带着夏日的燥热与悸动。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江兰亭在我眼前挥挥手。
我这才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什么,走马灯罢了。”
“走了,去找人合照吧,这么漂亮的衣服可得拍好几张。”
我与我们班老师同学拍了一个遍后,晒得妆都快花了。
我去找江兰亭问镜子,半天没找到她人,但却碰到了杨衍翊,他似乎有所察觉,也向我投来目光。我立马转过身,我的形象!我的妆!
我得赶紧走,刚迈开腿就听见后面传来声音。
“宋知韵。”
迈出的腿只好转个弯,面向他,但没敢抬头,盯着对方的鞋子看半天。
“我鞋子是有花吗?能让你看这么久?”
我摇摇头,不吭气,内心在怒吼,哥,你快走吧。
“怎么了,不舒服吗?”杨衍翊见我低着头不说话,有些担心。
我小声地说:“妆花了。”
“什么?”他没有听清,弯腰将头低向我。
我脸红的更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太阳晒得还是怎么的,脸热的不行。
“我妆花了……”声音细若蚊蝇,但由于他低头离我很近,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视线中递过一面镜子,我有些愕然。
“我说是什么事能让宋美人这么害怕,原来是妆花了,看来韩景放我这的镜子派上用场了。”
我接过镜子,匆忙道谢,跑到一边补妆去了。回来时瞧见杨衍翊正和别人合照。
心里酸酸的,毕业了,以后就见不到了,可我依旧不敢开口要合照。
是杨衍翊先关注到我的,他走过来问我:“可以申请与宋美人合张照吗?”
“啊?”我懵懵地仰头,不太敢相信刚刚听到什么,现在脑子有些迷糊。
杨衍翊忽然耷着眉眼,问:“你不愿意吗?”
“不是不是不是,合,现在合。”反应过来的我快激动死了,还好及时收住,维持我的淑女形象。
一旁的同学帮我们拍照,递给我们看的时候没忍住说了一句:“真是郎才女貌啊,真登对。”
说罢反应过来自己唐突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脸又红成苹果了,杨衍翊笑着回道:“没事,说的挺对的,的确郎才女貌。”
我内心似乎有什么在疯狂生长,那一瞬,心跳漏了半拍,像春风吹皱池水,乱了方寸。
暗恋时对方的一句话都能令自己咀嚼好久,杨衍翊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我心头。
暗恋就像这场干热风,来得无声无息,去得无影无踪。它带走了我所有的勇气与水分,只留下那些藏在日记本里的心跳,和照片上我们并肩而立的瞬间。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遇见干热风,还是会想起那个站在楼梯转角的白衣少年,想起他递来的镜子,想起那句“郎才女貌“。
只是郎才女貌说的对吗?
合完照刚好江兰亭喊我,我跟他告别,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我手忙脚乱地加上他,扬起一个不再精心伪装成完美微笑的,发自肺腑的笑容。
干热风吹过,扬起我的发丝,吹动我的裙摆,内心掀起波澜。
我高兴地朝江兰亭跑去,见我这么高兴,江兰亭打趣道:“这么开心?有帅哥加你微信啊?”
我的脸又红了,摇摇头,说:“没有,就是单纯开心。”
江兰亭一边手扇风一边说:“开心啥啊,这么热的天,我快晒死了,风都是热的。”
我盈着笑,心头也是热的。
即便以后没有交集,即便微信不常联系,我喜欢过的两年是真的,能够认识,就已经是暗恋者的成功。
暗恋是低到尘埃的欢喜,像一场干热风,你经过我——灼烫、无声,却卷走所有水分。
我站在你目光的背风坡,承受那种隐秘的焚烧:呼吸是烫的,心跳是裂帛,而我沉默如麦田,在低垂的穗里藏起所有焦渴。
干热风卷过操场,他奔跑的身影掀起热浪。我站在梧桐荫下,喉咙发烫——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终究和汗水一起,蒸发在盛夏的风里。
十年后的同学会上,他掏出那面镜子:“其实当年,我每天都在等你看完光荣榜后,能回头发现站在梧桐树下的我。“
干热风再次吹过,带着青春里所有未完成的告白。这次,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替他把被风吹乱的衬衫领子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