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神捕司,正厅。
烛火只剩下豆大一点,在穿堂风中疯狂摇曳,随时可能熄灭。厅堂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刺鼻的毒腥气,以及一种生命被强行透支的枯败气息。
白轻羽盘坐在地,素白的衣襟早已被自己呕出的鲜血和云飞扬伤口渗出的黑血染得斑驳不堪。她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依旧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锁定在云飞扬胸前的七根银针上。针尾的赤金光芒已黯淡至极,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牵动着白轻羽全身剧烈的颤抖。
“七星逆命”的反噬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她脆弱的经脉中疯狂搅动、穿刺。丹田气海几近枯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但她十指依旧稳定地、以一种近乎自毁的频率,拂过那七根银针,强行将最后一丝生机灌入云飞扬体内。
云飞扬的状态,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他整条左臂漆黑如炭,肿胀得几乎要爆裂开来,皮肤下凸起的黑色血管如同狰狞的蜈蚣在蠕动。紫黑色的毒斑爬满了脖颈,正向心口蔓延。他意识早已模糊,身体不时地剧烈抽搐,每一次抽搐都带出大股粘稠腥臭的黑血,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飞扬...撑住...他们...就快回来了...”白轻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血沫。她知道自己也快撑到极限了。禁术的反噬正在摧毁她的根基,一旦她倒下,云飞扬必死无疑!就在她心神即将涣散的刹那——
“咔嚓!”
一声轻微的、如同枯枝折断的脆响,在死寂的厅堂中异常清晰!
白轻羽瞳孔骤缩!只见云飞扬胸前,那根刺在“膻中穴”、作为“七星逆命”阵眼、承受压力最大的银针,针尾的水晶——竟然——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赤金色的光芒从裂痕中疯狂逸散!整个针阵的光芒瞬间又黯淡了一分!
白轻羽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针阵维系,危在旦夕!
“不...能...倒...”一个微弱到极致、如同蚊蚋的声音,突然从云飞扬干裂的嘴唇中挤出!他涣散的眼瞳深处,似乎有某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倔强被激发,竟然强行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他那条完全废掉的毒臂,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勾动了一下!
这微弱的声音和动作,如同惊雷般炸醒了濒临崩溃的白轻羽!她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刺激了麻木的神经!她低吼一声,双手不顾一切地再次按向那即将崩溃的针阵!七根银针在她拼死催谷下,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最后一点赤金光芒!
“轰隆——!”
就在这时!正厅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一股狂暴的巨力从外面狠狠撞碎!木屑纷飞!
冰冷的雨风夹杂着浓烈的杀意,瞬间灌入厅堂!三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中、脸上覆盖着惨白无面面具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出现在门口!他们手中握着淬毒的奇门短刃,刃尖滴落着暗绿色的液体,无声无息地锁定了厅中唯一还有抵抗能力的白轻羽,以及她身后濒死的云飞扬!
杀机,在烛火将熄的最后一刻,降临!
城北,废弃漕运旧仓,毒雾洞口。
“嗤嗤嗤——!”
腐蚀性的剧毒黑雾如同活物巨蟒,翻滚着、嘶鸣着,从洞口疯狂涌出,不断侵蚀、吞噬着燕无归布下的寒冰屏障!冰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消融,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雾气中,那密集的、如同万千毒蛇吐信的“嘶嘶”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无数毒物破雾而出!
“他娘的!这鬼雾没完没了!”萧断鸿怒吼,赤焰刀狂舞,一道道灼热的火焰刀气如同怒龙般撞入黑雾,将大片毒雾蒸发焚毁,发出恶臭的爆鸣!但黑雾仿佛无穷无尽,焚毁一片,立刻有更多从深不见底的洞内涌出补充!更可怕的是,火焰似乎激怒了雾中的东西,“嘶嘶”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黑雾翻滚的速度骤然加快!
“里面不止是雾!有东西操控!”燕无归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清晰地感知到,毒雾深处隐藏着数道冰冷、充满恶意的气息!他右手拇指死死抵住寒霜剑格,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积蓄着刺骨的寒意。强行突破,代价巨大,但云飞扬等不起!
就在寒冰屏障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
燕无归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融入黑暗的蓝色幽影!寒霜剑终于完全出鞘!一道璀璨到极致的冰蓝色剑光,如同沉寂万年的冰川骤然崩裂,带着冻结灵魂的绝对寒意,不是斩向毒雾,而是——直刺洞口上方那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巨大石梁!
“碎!”
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
“轰咔——!!!”
寒霜剑气精准地轰击在石梁最脆弱的节点!早已被风雨侵蚀、又被毒雾腐蚀的石梁,再也承受不住这蕴含极致寒意的狂暴一击,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轰然断裂、崩塌!
无数巨大的石块裹挟着万钧之力,如同山崩般砸落下来!瞬间将狭窄的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汹涌的黑雾被巨石生生截断!洞内传来的尖锐嘶鸣声瞬间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和撞击石块的闷响!
“走!”燕无归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看结果,身影如电,朝着萧断鸿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沿着慕容秋掌力破开的洞口边缘,绕过被巨石封堵的主路,向仓库深处另一个被藤蔓遮掩的破口疾掠而去!他感知到,那个方向,有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气息波动!
萧断鸿被燕无归这决绝而精准的“断龙”手段震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暗赞一声好胆魄!他紧随其后,赤焰刀卷起热浪,将拦路的藤蔓朽木瞬间焚毁!
两人如同两道利箭,射入仓库深处更浓重的黑暗与潮湿之中。仓库深处,靠近汴河的一侧墙壁早已坍塌,形成一个巨大的豁口,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断壁。豁口外,隐约可见一条通往河滩的泥泞小路。
而在豁口内侧,一堆腐烂麻袋的阴影里,正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玲珑的身影,此刻却显得异常狼狈。她的面纱早已不知所踪,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面容,左眼角下方,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在昏暗光线下格外醒目——正是慕容秋!
她背靠着麻袋,呼吸急促而微弱,右手紧紧捂着左肋,指缝间不断有暗红色的鲜血渗出,浸透了黑色的夜行衣。她的脸色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眼神虽然依旧锐利,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中毒的迹象。在她脚边不远处,散落着几片被某种锋利刀刃割下的黑色布条,与洞口发现的如出一辙!
“慕容前辈!”萧断鸿又惊又喜,抢步上前。
慕容秋猛地抬头,看到冲进来的燕无归和萧断鸿,尤其是他们身上代表五方神捕的方位神兽暗纹时,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她强撑着想要站起,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别过来!”她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毒...陷阱...快走!”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阴影中,三道惨白的面具无声无息地浮现!三柄淬毒的奇门短刃,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骨的阴寒和腥风,悄无声息地刺向慕容秋的后心、脖颈和腰眼!角度刁钻狠辣,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无面杀手最擅长的绝杀偷袭!
“小心!”萧断鸿目眦欲裂,赤焰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火焰匹练,狂斩而去!但距离稍远,眼看已救援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凝!”
燕无归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的敕令!他不知何时已鬼魅般出现在慕容秋侧前方,寒霜剑并未出鞘,只是剑指疾点!三道凝练到极致的寒冰指风,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击中那三柄毒刃的刃尖!
“叮!叮!叮!”
三声清脆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那三柄淬毒的奇门短刃如同刺入了万年玄冰,瞬间被一层厚厚的冰霜覆盖!前刺的势头骤然凝滞!连带着握刀的无面杀手,动作都为之一僵!
这不到一刹那的凝滞,对于萧断鸿来说,已经足够!
“给老子滚开!”赤焰刀挟着焚天怒火轰然而至!狂暴的火焰刀气如同怒海狂涛,瞬间将三个被寒气迟滞的无面杀手完全吞没!
“轰——!”
火光爆裂!灼热的气浪席卷开来!三个无面杀手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烈焰与刀气的双重绞杀下,化为三具焦黑的残骸!
“噗!”慕容秋看着眼前这电光火石间的逆转,紧绷的心弦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又是一口黑血喷出,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她的意识迅速模糊,最后看到的,是燕无归那张冰冷依旧却向她伸来的手,以及他手中紧握着的那枚——她无比熟悉的珍珠玳瑁发簪。
“簪...子...”她喃喃一声,彻底昏死过去。
“慕容前辈!”萧断鸿急忙上前扶住。燕无归则迅速蹲下身,两指搭上慕容秋的脉搏,冰冷的眉头瞬间蹙紧。
“内伤,剧毒,失血过多。”他声音低沉,“必须立刻救治。”
“解药呢?!她追的人呢?!”萧断鸿急问,目光扫向四周,除了尸体和废墟,别无他物。
燕无归的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慕容秋染血的左手。她的食指指尖,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金色的粉末。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下一点,凑近鼻尖一嗅,一股极其淡雅、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药香,瞬间压过了周围的腥臭!
“金鳞粉...”燕无归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南海‘金线菩提花’的花粉,剧毒‘黑线蛟’的唯一克星...”
他猛地抬头,看向仓库豁口外,那条通往浑浊汴河、泥泞不堪的小路。风雨中,一个仓皇逃窜的、抱着一个密封玉匣的瘦小身影,刚刚消失在河滩的芦苇丛深处!
西北荒郊,破庙后,孤冢前。
冰冷的暴雨无情地冲刷着大地,也冲刷着诸葛明那颗破碎的心。他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泥泞中,浑身湿透,灰袍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左手小指上,那枚从中裂开一道狰狞缝隙的引魂环,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血色光晕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死寂。
孤灯熄灭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希望。叶红衣那染血的字条——“灯灭...魂引...断...玉璧...是...饵...”——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二十年等待,一朝感应,竟是诀别?玉璧是饵...这滔天的阴谋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极致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神智。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耳边的风雨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撕裂的嗡鸣。他感觉不到寒冷,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和绝望。身体里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他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缓缓地、僵硬地向前扑倒,脸颊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混杂着血水的泥泞里。
意识沉沦,坠向无底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很久。一股奇异的暖流,突然从心口处蔓延开来,带着一种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强行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和麻木的绝望。这暖流并非源自内力,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
诸葛明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朦胧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移动过。不再是冰冷的泥地,而是...一个干燥、避风的角落?是破庙残存的断墙下?
他挣扎着转动僵硬的脖颈。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脚边那盏彻底熄灭、再无生息的破旧油灯。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身旁——一只苍老、布满厚茧、却异常稳定的手,正拿着一块干燥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泥污。
诸葛明的瞳孔猛地收缩!他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一张饱经风霜、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的脸庞,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中。那人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束在脑后,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像个最普通的山中老农。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邃,如同古井深潭,平静下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智慧。最让诸葛明心神剧震的是,那老农的眉心处,赫然有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竖形疤痕!那疤痕的形状,竟像是一道被利剑贯穿的旧伤!
“你...你是谁?”诸葛明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老农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细致地为他擦拭。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擦完脸,老农的目光落在诸葛明左手小指那枚裂开的引魂环上,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追忆,似是悲悯,又似是一丝了然。
他缓缓收回手,在诸葛明身边坐下,拿起那盏熄灭的油灯,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灯身。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破庙残存的窗棂,望向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望向西北更深的群山方向,用一种低沉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声音,缓缓开口:“魂灯引路,血字为凭。环裂灯灭...未必是终局。”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实质般看进诸葛明绝望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玉璧是饵...钓的,可不仅仅是二十年前的旧债。”
“真正被盯上的鱼...”
“是你们这新生的——”
“五方神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