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范子良

他答应了。

“好!”

“太好了!”

楼内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比之前更加热烈。

杨妈妈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到今夜平康楼名声大噪的景象。

崔桃桃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凑到尔朱昭身边,开始小声介绍起来。

“昭公子,您可别小瞧了今夜的对手。”

“那边那个,穿着月白锦袍,神色倨傲的,是宗正少卿家的公子,元景曜。”

“听说他得了几分太尉的指点,诗才在宗室子弟中也算出挑的。”

尔朱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元景曜正轻摇折扇,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显然也将尔朱昭视为劲敌。

“还有那位,坐在窗边,一身青衫,气质儒雅的,是荥阳郑氏的嫡孙,郑文植。”

“他们荥阳郑氏也算天下闻名的士族大家,家学渊源,这位郑公子的五言诗,在洛阳也是小有名气。”

那郑文植感受到尔朱昭的目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神态倒是谦和。

“至于角落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独自饮酒的,名叫范子良。”

“他出身寒门,却是去岁太学岁考的第三名,尤擅乐府诗,常有惊人之句,只是为人孤僻了些。”

尔朱昭注意到,那范子良自始至终都未曾抬头,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只专注于眼前的酒杯与心中的诗文。

这三人,宗室、士族、寒门,各具特色,显然都不是易与之辈。

今夜的平康楼,谁能拔得头筹,楼外小馆们,竟已开局下注。

片刻的喧嚣准备之后,平康楼的上元前夜赛诗会,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尔朱荣此时正被美人灌酒,他对这咬文嚼字的玩意儿向来没什么兴致。

对于尔朱荣来说,去校场上与人真刀真枪地比划一场,也胜过在这里听人摇头晃脑地吟诗强。

但今夜不同。

他弟弟尔朱昭要下场。

自家兄弟,自然是要撑足场面的。

杨妈妈引着众人,沿着狭窄而陡峭的木梯,一路登上了平康楼的顶层露台。

此处虽比不得那刚刚修建完成,高耸入云,此刻静待明天晚上点亮灯火的永宁寺塔。

却也算得上洛阳城中屈指可数的高处了。

站在露台边缘,凭栏远眺,洛阳一隅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

里坊间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城中熙攘的人群或杂耍,或观灯,或奔忙,或吃喝。

晚风带着一丝初春的凉意,拂过众人的脸颊,吹不散心头的火热。

今夜的赛诗会,如同往年,以上元佳节为题。

才子们各自或凝神苦思,或提笔疾书。

一时间,露台上传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远处传来的隐约丝竹搭配起来,好不悦耳。

才子虽多。

只是大多数人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游移在寥寥几人身上。

角落里独自饮酒的寒门才子范子良。

神色倨傲的宗室公子元景曜。

气质儒雅的世家嫡孙郑文植。

以及,那位新近名动洛都的佛子,尔朱昭。

崔桃桃悄悄凑到尔朱昭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昭公子,你可知道,去年这平康楼的赛诗会,拔得头筹的便是那位范子良。”

“他那首咏上元的诗,据说连太后听了都赞不绝口呢!”

尔朱昭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始终低头不语的范子良。

此人身上,确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高。

崔桃桃又继续道:“只可惜,去年楼坊之争,平康楼还是输给了调音里的红袖坊。”

“红袖坊那边,有一位温子昇的厉害角色,诗才惊艳,硬生生压了范子良一头。”

“他师从崔灵恩和刘兰,就连我父亲都常夸赞他乃北魏汉人年轻一代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若不是今夜有昭公子参加,大家的看点,恐怕还是他们二人。”

话音刚落,那边厢的元景曜已然搁笔。

他轻咳一声,脸上带着一丝自得的笑意,起身朗声道:“小生不才,抛砖引玉,献丑一首。”

众人纷纷侧目。

元景曜来自宗室,一举一动皆带着几分皇家特有的雍容气度。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沛然之气。

“紫陌香尘拂面来,华灯万盏映楼台。”

“皇恩浩荡春风里,歌舞升平入梦怀。”

“阊阖天开迎圣驾,星河影动照金杯。”

“九州同庆升平世,万国衣冠拜玉阶。”

诗句工整,气象恢弘,将上元佳节的盛况与皇家威仪巧妙融合。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浓浓的自豪与对太平盛世的歌颂。

“好!”

“不愧是宗室手笔,果然大气!”

周遭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之声。

元景曜脸上笑意更浓,矜持地对着众人拱了拱手,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尔朱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意味。

紧接着,那位出身荥阳郑氏的郑文植也缓缓起身。

他手持一卷素笺,神态谦和,声音却带着一丝清越。

“火树银花不夜天,洛都士女竞芳妍。”

“胡风汉韵相交织,弦管笙歌彻九天。”

“忆昔衣冠南渡远,几经离乱始安眠。”

“明灯三千照前路,莫忘先贤拓土艰。”

这首诗,辞藻清丽,意境悠远。

既描绘了上元节洛阳城内汉胡文化交融的繁华景象。

也隐隐流露出对过往历史的感怀,以及对未来的期许与警醒。

“好诗!”

有人高声赞道。

“郑公子此诗,既有风骨,又有情怀!”

但亦有人微微蹙眉,觉得“胡风汉韵”之语,在这鲜卑贵族当道的洛阳,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忆昔衣冠南渡远”,更是触动了一些人心底的隐痛。

毁誉参半,却也更显其独特风骨。

郑文植面色平静,对周遭的议论仿若未闻,只是对着众人微微一揖,便回到了座位。

此刻,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角落里的范子良。

这位寒门才子,在去年的赛诗会上一鸣惊人,今年又会有何等佳作?

范子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缓缓起身,神色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他手中的纸张,似乎也带着些许酒渍。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望着远处洛阳城那片璀璨的灯火,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