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咸阳密信

前些日子,大家在休息时,偶尔谈起大月氏风俗奇特,其祭师在族中地位极高,听闻还和中原有些贸易往来,也曾有过和亲的传闻,不过都只是闲聊几句,并未在意。

沙粒还沾着淡淡的月光,晶莹地粘在莫若晴的睫毛上,她蹲在老张身侧,指尖微凉的药泥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正顺着老人脖颈青紫色的脉络缓缓晕开,那触感好似细腻的膏脂在肌肤上滑动。

篝火余烬闪烁着微弱的红光,映得她耳坠子发亮——那是前日在市集用半筐野菊换的铜坠,此刻却随着她微颤的手腕轻晃,发出细微的“叮叮”声,像坠着两颗未熄的火星,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

“脉搏稳了。”她抽回手,药布上沾着暗褐色的血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断缘散压下了蛊毒,但得连敷三日。”

扶苏蹲在她身侧,剑穗上的虫尸被夜风吹得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在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战斗。

他盯着老张松弛下来的眉头,喉结动了动。

老张是军中的老伙夫,烧得一手好菜,每次大伙打了胜仗,都盼着他做的饭菜。

这是他第三次在沙地里救自己人——上回是被赵高毒杀的马夫老周,老周赶了一辈子的车,马厩里的每一匹马他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再上回是替他挡刀的车夫阿三,阿三为人憨厚老实,总是默默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每救回一条命,他就多记一笔账,在心里给赵高下的判词上添一道刻痕。

“小栓。”蒙武的声音突然哑了,带着一丝哽咽。

扶苏抬头,见蒙武单膝跪在沙丘背风处,粗粝的手掌抚过少年的脸。

小栓是个机灵的孩子,刚满十六岁就跟着大伙出来闯荡,总想着能立些战功,早日回家娶东市卖胡饼的丫头。

小栓的衣襟还沾着虫血,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左胸处被啃出个指节大的洞,露出白生生的肋骨,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他十六岁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像块没焐热的玉,触感冰凉。

蒙武的拇指抹过少年发梢的沙粒,那动作轻得像怕惊醒谁。

“上个月还跟我讨酒喝,说等回了咸阳要娶东市卖胡饼的丫头。”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像是被人攥住了气管,“老子该把他绑在马后,不该让他跟来。”

“他选的。”扶苏站起身,靴底碾过一片焦黑的虫壳,发出“咔嚓”的声响,“上个月你说要带二十个弟兄潜回咸阳,他第一个扒住你的马鞍。”

蒙武猛地抹了把脸,指缝里渗出泪来。

他解下自己的玄铁护腕,套在小栓腕上——那是蒙家祖传的辟邪物,刻着“忠”字的老护腕,触手温热。

“埋在薄荷丛边。”扶苏重复了一遍,声音像浸了冰水,带着彻骨的寒意,“让他闻着草香睡。”

远处传来马嘶,那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蒙武霍然抬头,手按在剑柄上,发出“锵”的一声轻响。

但那是己方的战马,被拴在沙丘另一侧,正踢着蹄子甩尾巴,马蹄踏在沙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他松了手,指节却还绷得发白:“白袍客跑了,马腿中了箭,走不快。”

“走不快也够他报信了。”扶苏望向白袍客逃离的方向,风卷着沙粒打在他脸上,像有人拿细砂纸磨,隐隐作痛。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伪装药商时用的,此刻却硌得他生疼,“赵高要的不是他活着,是我们的命。”

莫若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沾着草药汁,凉丝丝的,正按在他腕间那道旧伤上。

“疼吗?”她问,指尖却没挪开。

那是三年前在蒙毅狱里留下的鞭伤,鞭梢嵌着碎瓷,抽得血肉翻卷。

此刻被她按着,疼倒不疼,倒像有根细针在骨头缝里挑。

“不疼。”扶苏说,反手握住她的手,把药香拢在掌心里,“但赵高的疼,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沙地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好似战鼓在敲响。

一个浑身是沙的士兵滚下马背,膝盖砸在血渍里也不觉得疼,哆哆嗦嗦摸出个油布包:“公子!

从咸阳来的飞鸽传书,藏在城西老槐树的空心里,是...是大公主的暗桩送的。”

扶苏的手指在油布上顿了顿。

大公主是始皇帝的异母姐,当年曾抱着襁褓里的他在承明殿躲雨,后来被赶到巴蜀守皇陵。

她的暗桩,三年前他救过一回,此后再没联系过。

信笺展开时发出脆响。

月光下,熟悉的簪花小楷刺得他瞳孔收缩:“赵高危逼大月氏祭师,以和亲为名设局。

莫女前朝血脉已泄,三日后咸阳宫'和亲宴',请君入瓮。”

“啪。”信笺落在沙地上,被风卷着打了个转。

莫若晴弯腰拾起,指尖掐得信笺发皱。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被刀刻的。

“前朝遗孤”四个字在她心里炸成烟花——那是她藏了二十年的秘密,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半块玉玦,在药箱最底层的檀木盒里锁着。

原来赵高早就在挖,原来她以为的蛰伏,不过是人家放的长线。

“三日后。”扶苏扯了扯缰绳,马鼻子喷着白气蹭他手背,感觉温润潮湿,“咸阳到这儿,快马加鞭要两日。”

“来得及。”蒙武突然插话,他把小栓的尸体抱起来,裹在自己的披风里,“我带五个人断后,引开白袍客的追兵。

你们带轻骑先走,走子午谷那条小道,绕开函谷关的哨卡。”

莫若晴摸出个青瓷瓶,往扶苏掌心倒了三颗朱红药丸,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这是用南海珊瑚和赤焰草炼的,能解西域蛊毒。”她又塞给他个小布包,“里面是鹤顶红的解药,赵高爱用这个。”

“你呢?”扶苏捏着药瓶,指腹蹭过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采药磨出来的。

“我跟着。”她笑了笑,把药箱捆在马背上,铜锁“咔嗒”一声扣死,“你扮痴儿的时候我跟着,你现在要翻局,我更得跟着。”

子时三刻,七匹快马冲出沙丘。

起初,周围还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黄沙在马蹄下飞扬,发出“沙沙”的声响,狂风呼啸着,吹过耳边,好似猛兽的咆哮。

渐渐地,沙漠边缘出现了一些稀疏的植被,矮小的灌木在风中摇曳。

再往前走,能看到一片片的绿洲,清澈的湖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波光,偶尔能听到水鸟的鸣叫声。

随着不断前行,田园风光逐渐映入眼帘,绿油油的麦田在微风中泛起层层波浪,传来阵阵麦香,远处还能看到农舍的炊烟袅袅升起。

蒙武的身影在后面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沙脊上一个模糊的黑点。

莫若晴的马紧挨着扶苏,她的发带被风吹散,几缕青丝缠在他手腕上,像根无形的绳。

“大公主...”扶苏突然开口。

“她在等你。”莫若晴替他说完,“当年始皇帝焚书,是她偷偷把《商君书》抄本藏在皇陵;你被贬上郡时,是她让暗桩送过三车冬衣。”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玦,半块在自己这儿,半块该在大公主那儿——母亲临终前说,“找大公主,她有另一半。”

马蹄声碎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咸阳的方向,天际线已经泛起鱼肚白,城墙上的灯笼像一串红果,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散发着微弱的光。

扶苏收紧缰绳,马嘶声惊飞了几只寒鸦,“嘎嘎”的叫声在天空中回荡。

他望着那片朦胧的灯火,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笑——赵高要设局,那他就做局里的刀。

“驾!”

马蹄扬起的尘土里,咸阳城的轮廓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