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响过三更，严九皋的罗盘突然在青布褡裢里震动起来。他枯瘦的手指刚触到黄铜包边的盘面，就感觉那股震颤顺着筋脉直窜天灵盖——天池里的磁针正在疯狂打转。
“师父，这...“文柏抱着三脚木架站在柳树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江风掠过他腰间挂着的六壬式盘，铜钱串成的吊坠叮当作响。
严九皋没应声，灰白的长须被夜风撩起，露出下颚处一道蜈蚣似的旧疤。他仰头望天，天市垣的星子正在云层后忽明忽暗。西北乾位有团紫气在翻涌，隐约聚成龙形。
“把浑天仪架起来。“老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铜锣。文柏连忙支开檀木支架，将青铜浑仪对准星位。当窥管掠过轩辕十四时，他听见师父倒抽冷气的声音。
江面突然掀起丈许高的浪头，十几条渔船在缆绳绷断的吱呀声中互相碰撞。严九皋疾步走到岸边，罗盘天池里的磁针竟直指水下。他抓起把泥土在掌心碾开，褐色砂粒中混着暗红色的晶石碎屑。
“师父，这是？“
“赤砂。“老人指尖发颤，“龙脉出血...二十年了...“
对岸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灯笼火把照亮了码头。文柏看见几个船工抬着具湿淋淋的尸体上岸，月光照在那人青紫的脸上，嘴角还挂着缕水草。
“作孽啊...“老船工王瘸子拄着棹杆直哆嗦，“沈家老宅塌了东墙，今早工头带人去修，晌午就淹死在江里...“
严九皋突然抓住文柏手腕：“去取我的量天尺和避水囊。寅时三刻，潮信退到巽位时，我们走一趟沈家水坞。“
文柏收拾器具时，发现师父的六壬式盘上，三传四课竟全落在死门。太乙式中的天目值符正压在惊门方位，盘面隐隐渗出细密的水珠。
沈家水坞的残垣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坍塌的东墙像被巨兽啃噬过的肋骨。文柏踩着湿滑的青砖，靴底碾碎几片暗绿色苔藓，腐烂的木料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站坎位！“严九皋甩开量天尺，青铜尺身上的二十八宿刻纹在月光下泛起幽光。文柏刚要迈步，忽见师父用尺尖挑起根断裂的麻绳——绳结处系着枚生锈的青铜铃铛，铃舌竟是半截人指骨。
量天尺突然在东南巽位下沉三寸。严九皋蹲身扒开浮土，五根铁链呈梅花状深埋地下，中央锁着块布满铜绿的龟甲。老人用指甲刮开绿锈，甲片上的甲骨文渗出血珠：“丙申年...丙申...“
文柏刚要开口，江风突然灌进水坞，六盏气死风灯齐齐熄灭。黑暗中响起锁链拖地的哗啦声，他腰间的六壬式盘发出蜂鸣，天盘地盘的铜枢竟自行转动起来。
“点犀角！“严九皋低喝。文柏抖着手点燃犀照烛，幽蓝火光照亮三丈内的水域——五条铁链从龟甲处延伸至江中，水面泛起无数细小的漩涡，每个漩涡中心都浮着团黑发似的水草。
量天尺突然剧烈震颤，严九皋疾步踏过二十四山向，在寅山申向立定。他扯开避水囊，将朱砂混着雄黄粉撒入江中。红雾腾起的刹那，文柏看见水下有条青影游过，鳞片刮过铁链的火星在江底明灭。
“分金定穴术！“老人将量天尺插入青砖缝隙，“寅午戌合火局，乾山巽向犯黄泉。当年沈家请的堪舆师，只怕是把活人当镇物埋了。“
文柏突然踉跄后退——他的阴阳双瞳在子时自动开启，地脉中的“炁“如血色溪流在砖缝间奔涌，最终汇聚到东墙废墟下的某一个点。当他凝神细看，那些血炁竟化作数十个孩童虚影，手腕都系着褪色的红绳。
“师父！地眼在震位！“文柏话音未落，龟甲下的铁链突然绷直。江心升起丈许高的水柱，隐约可见其中裹着半截石碑，碑文正是《堪舆灵枢》记载的“锁龙咒“。
严九皋脸色骤变，他掀开道袍前襟，取出个布满铜锈的司南。磁勺在盘面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文柏眉心：“原来如此...二十年一轮回...“
对岸传来瓦片碎裂声，文柏转头时瞥见屋檐上有黑影闪过。他怀中铜人俑突然发烫，某个穴位涌出黑血般的液体。正要提醒师父，却见老人袖中滑出柄陨铁匕首，刃身刻满二十八宿星图。
“文柏，记住此刻星位。“严九皋割破指尖，将血珠弹向浑天仪，“角宿入軫，亢宿犯空。今夜若不能镇住地眼，龙津镇就要重演丙申年的惨祸...“
水面突然浮起密密麻麻的水泡，每个气泡炸开都释放出腐尸般的恶臭。文柏的六壬式盘天池中，磁针竟折成直角指向自己胸口。他这才惊觉，那些锁链拖拽的声响，分明是从自己脚下传来的。
文柏眼中的血色炁流突然间沸腾，他双瞳泛起琉璃色光晕，视线穿透层层瓦砾，看见东墙地基下埋着口描金漆棺——棺盖上竟用北斗七星阵压着七枚浸血铜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