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兵临城下

晨雾凝在青铜箭镞上时,夏无畏正用麂皮擦拭父亲那柄祖传的狼牙箭。箭杆上三道刻痕硌着指腹,这是去年猎杀头狼时留下的战绩。

“哥又擦凶器呢?”木窗支开条缝,阿芷裹着褪色碎花被蜷在床头,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当心娘在泉下揪你耳朵。”这是他的妹妹,夏芷欣,因天生体弱,身患重疾常年卧床。

夏无畏弹了颗棠梨果进窗棂:“娘要是知道某位姑娘偷喝鹿血酒……肯定饶不了你。”夏无畏打趣道。果子滚到药罐旁,泥炉上煨着的龙胆草汤泛起琥珀色泡沫。这药引本该用崖缝里的鲜根,但城里药铺三天前就断了货。

“我倒是希望娘再打我一回。”阿芷弱弱地说道,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娘亲的温暖,是他们珍贵的回忆,同时也是他们的弱点。

院门吱呀作响,父亲肩头沾着松针闪身进来,鹿皮箭囊反常地空了大半。夏无畏注意到他解下酒葫芦时,右手食指第二关节肿得像山核桃——那是连射三十支重箭才会留下的痕迹。

“黄岛军又来了,前锋已经到了黑松涧。”父亲抛来三支狼毒箭,箭镞泛着幽蓝光泽。这是用漆树汁液淬过的,上月猎熊时夏无畏亲眼见过这种毒液让四百斤的猛兽瘫软如泥。

坎离城常年遭受黄岛军的骚扰,对付黄岛军队,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

阿芷突然呛出一串咳嗽,药罐在泥炉上剧烈摇晃。夏无畏冲进屋扶住她单薄的肩背,感觉手心里硌着的都是骨头。“省着点咳,”他舀起半勺药汤吹气,“等采到新鲜龙胆根……”

十七声铜锣打断了他的话,急促的声音撕裂了晨雾。夏无畏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锣声比狼群屠村那晚更凄厉,这是城防失守的预警。

父亲已经摘下梁上的牛角弓,弓臂三道血痂似的刻痕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带阿芷进地窖。”父亲往箭囊塞箭的动作重若千钧,每支箭的尾羽都朝着特定方向,像防备着来自远方的进攻。夏无畏认得这种排列方式——猎杀狼群时,速射箭要摆在最顺手的位置。

院墙外传来木轮碾石的闷响,二十个青壮推着运礌石的独轮车狂奔而过。车辕上挂着的麻绳网兜里,夏无畏瞥见自己昨天帮老周打的铁蒺藜。

“夏哥儿!”铁匠铺学徒栓子扒着墙头喊,“师傅让你去东城墙西南角!”这是他们对付黄岛军队策略的一环。

父亲突然按住夏无畏肩膀:“记着狼群怎么破的陷阱圈?”

“断其首,乱其阵。”夏无畏摸到颈侧跳动的血脉。

父亲点点头“记住,是人就有头狼。”说完将牛角弓甩上肩头,粗粝的拇指划过箭囊口的狼牙装饰,“待会儿专找戴翎盔的射。”

东城墙西南角,箭楼西侧的垛口突然炸开,夏无畏侧身翻滚时,瞥见父亲正在给重弩装填铁矢。牛筋绞弦的吱嘎声里,他听见赵都头在骂运箭的民夫:“礌石堆到东角去!没见那边云梯都他妈竖起来了?”

黄岛军队这次的进攻超乎寻常的猛烈,眼看要攻进城里,夏无畏觉得这次他们的目的绝对不是以前的试探那么简单。如果是全面进攻,那坎离城南侧的崖壁就容易成为敌人的突破口,因为地势关系,那里一直疏于防守。坎离城只是在西南方向的一座大山上,设置了监控南崖的哨位。如果前几次黄岛军只是试探的进攻,再如果他们已经试探出了坎离城的虚实,结合这次黄岛军凶猛的进攻…夏无畏不敢往下想。

“都头!”夏无畏拽住传令兵的皮甲,“南崖的岗哨多久没回报了?”

满脸烟灰的少年兵喘着粗气:“卯时……卯时三刻来过旗语……”

“时间太长了……”夏无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按照惯例,每过一刻钟都会通过旗语报告情况。

父亲脸色凝重,突然扯下挡箭的皮帘:“畏儿去看西南山!”顺着他箭尖所指,夏无畏看见本该盘旋在战场上空的黑鸢,此刻却反常地贴着南坡林梢低飞。这些食腐禽鸟最懂趋利避害,除非南边有更丰盛的“筵席”。

“黑鸢……”夏无畏捏碎箭杆上凝结的血冰喃喃自语,想起清晨那些逆飞的灰雀,“今早受惊的鸟群都是往北逃。它们肯定在南边受到了惊吓!南崖有情况!”他大声喊道。

父亲搭箭的手顿了顿。去年冬猎时,他们正是靠着惊鸟的逃向来预判狼群包抄路线。此刻战场在城东,禽鸟却集体北飞,就像溪鱼突然逆流般透着诡异。

“赵都头!”夏无畏翻过箭垛大喊,“请调一队弓手去南崖。”

“放你娘的屁!”独臂武官一刀劈断飞上墙头的钩索,“没见正门要破了吗?”

“南崖有敌情!”夏无畏的父亲大喊道。

“那都是你们的猜测!”

正待反驳,父亲的目光扫过南边某处,目光定在了那里。随后,父亲将重弩转向南边,却停在了那里。夏无畏顺着弩机仰角望去,东门外黑水潭方向的天空飘着几缕极淡的青烟,像是煨药的泥炉将熄未熄时的余烬。他瞳孔骤缩——那是采药人用来驱兽的艾草烟!

“阿芷……”夏无畏感觉后颈发凉。今晨他特意用湿松针压住药炉,绝不可能飘起这么高的烟柱。说明家里可能遭到了袭击。

父亲急不可耐,卸下重弩的绞盘:“你带二十人去南崖,我回家看看!”

“老夏你疯了?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武官看了一眼南边的青烟,调过来拦住他。

青铜箭镞突然抵上武官咽喉。父亲的声音比箭尖还冷:“让开。”

赵都头愤怒地站在那里,没有移动。

父亲看向远方,“五年前倭寇屠村,你也说守粮仓比救妇孺损失要小。结果呢,全村妇孺有几人存活?有时候,有的事情必须要做。”

赵都头独眼里的怒焰渐渐熄灭,他扯下腰牌砸向传令兵:“让老曹带几个人跟着”转头啐了口血沫,“半刻钟回不来,老子亲自去收你爷俩的尸!”看着翻身下楼的夏父,冲传令兵喊道:“通知马厩的老胡带人去南边!”

夏无畏刚抓起箭跑出箭楼,听见父亲在垛口嘶吼:“你留这,遇敌就放鸣镝!”他摸了摸怀里三支铜哨箭扔给夏无畏,这是去年猎狐时特制的,哨音能模仿山猫求偶的叫声,战时起到传信的作用。

城头营帐里,赵都头用佩刀戳着牛皮地图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夏无畏正把麻绳绕上齿弩机括。这种装置本是用来吊猎物的,现在绳索另一端连着三十斤重的刺滚木,能在城防中用作暗器完成巨大的伤害。

赵都头看着夏无畏的身影,似乎想起了什么,独眼忽然眯起:“听说你能在百步外射中晃动的松果?”

“得看松鼠摇枝的节奏。”夏无畏拽紧试绳,城墙下传来木材断裂声——民夫们正把削尖的拒马桩楔入冻土。

赵都头眉头深皱,忽然轻轻地点点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远处奔腾的人影逐渐向城池靠近。起初,那像是远山脚下蔓延的阴影,又像是暴风雨前翻涌的乌云。但很快,大地开始震颤——低沉的轰鸣从地底传来,仿佛远古巨兽的喘息。

黑线渐渐清晰,化作一排排钢铁与血肉铸就的浪涛。

他们沉默地推进,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芒,像一片移动的刀山。长矛如林,密密麻麻地斜指天空,锋刃上跳动着刺目的光斑,远远望去,宛如一片燃烧的荆棘。

马蹄声、铁靴声、甲胄碰撞声,混成一股沉闷的雷鸣。战马的鼻息喷出白雾,骑士们的面甲下传出粗重的呼吸。他们的阵型紧密如墙,盾牌相连,缝隙间偶尔闪过刀斧的冷光。铁盔下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瞳孔里映着敌阵的轮廓,也映着即将泼洒的鲜血。

“看见前面的那排敌军了吗?”赵都头突然指向前面的黑影。

夏无畏不明所以,茫然地点点头。

“你只有两个呼吸时间,把握住了!”赵都头冷冷地说道。

夏无畏还没反应过来,赵都头下达了命令“不要攻击!放到百步以内!”

夏无畏瞬间明白赵都头的意思,摘弓搭箭一气呵成。

“看见那个头戴翎盔的了吗。”赵都头独臂向前一指,人群中,百步开外,一个头戴翎盔的黄岛军挥舞着弯刀冲在最前面。

一百二十步……一百一十布……一百步!

尖锐的破空声划破长空,一支箭矢破空而出,准确地插在翎盔黄岛军的眉心,这个首领应声倒下。随后,成群的箭矢连成了一条线,飞向人群。

第一个呼吸,一支支箭矢像长了眼睛,精准的飞向冲在最前面的黄岛侵略军。

第二个呼吸,一片片黄岛侵略军倒下,发出凄惨的嚎叫。剩余的几十人失去了冲锋的勇气,一溃而散,没有人突破百步距离。

黄岛侵略军退却之后,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具尸体。夏无畏的箭筒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箭矢,他脸色惨白的放下颤抖双手,高强度的射击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手指已被鲜血染红,血肉模糊下依稀可见森森白骨,这是连续高频射击大量箭矢带来的伤害。

赵都头佩刀狠狠地插在地面上。

“真他娘的痛快!”

说完大手一拍夏无畏,他颤抖的身体差点被拍倒。

第一次参加实战的夏无畏心理上还是没有适应,感觉头晕目眩,有点恶心,朝赵都头笑了一下,进了箭楼。

父亲猫腰从箭垛钻过来时,箭羽上的露水都没干:“畏儿去三号箭楼,那边……”话音被号角声截断。远处山道腾起雪雾,玄色战旗刺破晨雾,旗面狰狞的鬼面鱼仿佛在浊浪中翻腾,这是黄岛军的重甲部队。

“重弩上弦!”赵都头的刀鞘砸在箭垛上,碎冰簌簌坠落。说完他回头看了夏无畏一眼,这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彼此信任的默契

“等他们进二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