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午时,艳阳高照,天上的白云像是被顽皮的孩子撕拉成线,随意扔在了天空。
杜逸跟着单方所部伏在一个沟壑顶端的草地上,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将士,身前能清晰看到下边平原处正在对峙的两只军队。
东面红底黑字的“楚”字大纛飘扬,那是楚军的位置,围绕着大纛,楚兵摆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最前方是大盾兵,紧接着长枪手、弓弩手,个个严阵以待。阵前又足足摆了三道鹿角,再往前,土地颜色不一,像是被翻过的痕迹。
有一将突出阵前,红缨盔、明光铠、红色战袍,骑着一匹黄骠马,正是赴难军的主帅。即使在如此远的地方,也能一眼辨认,格外扎眼。
而在西面,黑压压一片,却不像昨日那样都是骑兵,反而是步兵居多,像是被遏制的洪流,人喊、马嘶声不断。由于他们所在的位置在敌军斜后方,却看不清楚阵前是否同样有人。
奇怪的是,两方都没有进攻,只是摆开阵势,列阵以待。
“小子,‘冰山脸’向本将举荐,说他听到你小子和身边儿小兵嘀咕‘诱敌’的事儿,你明知九死一生,还是没逃跑,可见有头脑之余,也是个有血性的。那本将考校考校你,你可知他们在干什么?”
单方半蹲着,一身胡人将领装束,右手抱着一把陌刀,显得格格不入,而左手则轻轻捋着黑马的鬃毛,那马儿很乖,跪伏在地上,低头吃着草,并未发出一点声音。
不,我真不知道会是九死一生!我只是单纯的以为会像话本儿里一样,严鹏阵前单挑,然后他回头的时候,我们掉头就跑,直接把敌人引入包围网,就算大功告成了!没想过会死人的,更不知道还会死那么多人!
想到这些,杜逸下意识摸向自己受伤的肩膀。
单方没有听到回答,扭身看向杜逸,杜逸只得赶忙摇头回复:
“卑职不知。”
“你试着猜一猜。”
单方那副乐呵呵的样子,杜逸甚至怀疑,这单方并不在乎下边是否真的会打仗,也不在乎谁会打赢一样。
“呃……谈判?”
“嗯,再猜。”单方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
“卑职确实不知。”
“你听说过曹阿瞒阵前离间马超、韩遂吗?”
“听过。卑职曾听戏台子上唱过,说渭南之战,马超、韩遂纠集关中十部总计十万大军攻打曹操,结果曹操在阵前和韩遂叙旧,让马超怀疑韩遂和曹操合谋想要害自己,由此双方产生嫌隙,结果被曹操一举大破的故事。将军,您的意思是……”
“不错,正是如此。下边的敌军多是上年的降兵。”
“将军刚才说的是……‘冰山脸’?”杜逸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头一次听到的称呼,没大没小的竟问出了声。
单方像看傻子般瞅了他一眼,满脸的嫌弃。
不过俗话说得好“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他倒也没在意,竟顺着说了起来:
“就你们那个严都……不,现在是校尉了。反正就是严家那小子!你说老天咋这么不公平呢?那小子武艺好、身世好也就算了,关键是,他长得还比本将帅!你说,咋就这么招人恨呢?!”
“嗯,还真是!”
“嗯,还真是!”
杜逸说话的时候,就见那不苟言笑的副将郭风也异口同声回答,当即对视一眼,像是找到了知己,又都狠狠地看向半蹲在他们中间,故作悲伤的单方,似乎都有一句话呼之欲出:
你也一样!
单方此时抬头看了看天上已来到正中的日头,将目光投向很远的天边,捏着下巴琢磨:
“嗯,时候应该差不多了,该开始了。”
正说话间,忽然听得远处鼓声震天,杜逸急忙循声望去,才看到不知何时有两只楚军绕到了敌军两侧,迅速蔓延过两侧的沟壑,犹如黑色的铁钳铰向敌军,伴随着喊杀声,敌军顿时慌乱作一团,未战先怯,已经有了溃败的迹象。
又是伏兵?昨天刚中了伏兵,今天又中伏兵?这让杜逸实在看不明白,这敌军将领是真蠢还是真蠢?
杜逸眼见下边儿敌军已经开始溃走,可单方依旧还没有要动的打算,心里急得跟猫爪一样。
“将军……”杜逸忍不住问。
“别动,等着!”
杜逸不知道他要等什么,但他既然说了,自是有他的道理,只得揪着心,默不作声,盯着山下的一举一动。
不过多时,忽然一队数十人的敌军骑兵脱离大队,单独朝朝这边呼啸而来,尘土飞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进了他们的埋伏范围,杜逸不觉握紧手里的长枪,眼睛死死盯着那队人马,已做好随时冲下去的准备。
却没曾想下边那队骑兵像是发现了伏兵一般,骤然停下,带头的将领对着空旷的山坳左右观察,而后舞动着棋子,先左右挥动三下,又上下挥动三下。
是在打旗语?
什么意思?
“郭风!”
“是!”
随着单方一声令下,郭风应声而起,当即同样打了旗语,随后单方翻身上马。随着乌骓马跃出,众将士一起迅捷有序地俯冲下山。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敌人接应我们潜入敌营?早就串通好了?那昨天还打个什么仗?直接里应外合不行吗?还有必要牺牲那么多的兄弟?……
杜逸满脑子的疑问,可脚下却没敢耽搁,紧随在单方的马后。
山下那队人马并不意外,只是马儿受到惊吓,开始低声嘶鸣。
那领头的将军见了风尘仆仆赶到身前的单方,当即自报家门:
“罪将乃毛将军帐下副将魏德,见过将军!”
“在下单方,客套就不必了,莫要误了正事!”单方只是简单拱手算作回礼,说话更是直截了当,“魏将军,带路!”
听到单方名字的魏德,那张蜡黄的老脸明显一怔,态度又恭敬了三分。
单方又忽然想到了身后的杜逸,又对魏德道:“这个就是毛将军要的人,小心点儿,别折在了路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