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十七年的早春,金銮殿的琉璃瓦上还凝着霜花。陆明远立在百官首位,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忽然想起十年前系统浮现时那句“入世为官“的选项。当时他刚从现代病房的消毒水味里睁开眼,就看见雕花木梁上悬着两行金字,此时陆明远才知道自己穿越了。
“修仙界尔虞我诈,运用史学和现代知识未尝不能在官场闯一闯。”陆明远抬手在“入世为官”选项上轻点一下。
“丞相大人。“司礼监的尖嗓子刺破寂静,将陆明远从回忆里惊醒,“今日有三十七道折子弹劾新政。“
“......私改祖制、擅动盐铁、收买人心......“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陆明远望着丹陛上的年轻帝王,忽然想起十七年前殿试时的场景。那时先帝拿着他写的《水经新注》抚掌大笑:“以水泥筑堤,引机械疏浚,此子莫非墨家传人?“
乌木托盘里奏章堆成小山,最上方那道镶着金边的折子硌得他眼底生疼。户部侍郎捧着玉笏出列:“青苗法强征商税,江州已有三家布行闭市。“接着是刑部尚书:“保甲连坐致邻里相疑,上月京郊发生械斗七起。“
陆明远望着蟠龙柱上张牙舞爪的金漆,忽然闻到一缕龙涎香。那是皇帝最爱用的香料,此刻正从珠帘后袅袅飘来。他记得五年前御书房对奏,新帝握着《田亩清丈疏》时眼里跳动的烛火,像极了现代手术室的无影灯。
“陆相可有辩驳?“皇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少年天子眼底泛着青黑,龙袍下的肩膀单薄得仿佛承受不住十二章纹的重量。陆明远知道那些奏章里夹着陇西李氏的田契、清河崔氏的盐引,还有各地刺史联名的血书。
“臣请裁撤新政以安民心!“都察院左都御史重重叩首,苍老的声音在金砖地上撞出回响。三十余名官员齐刷刷跪倒,朝服上的仙鹤孔雀铺成斑斓的浪。
珠帘晃动的声音很轻,但陆明远听见了。真龙天子终究是凡人,当四十道折子同时砸在御案上,连龙袍都要染了墨渍。他忽然想起昨日在御街看见的算命摊,那瞎子说“亢龙有悔“时,手里竹杖正点在“乾“卦第六爻。
“陆相。“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的绸缎,“且去青州暂代知府罢。“陆明远看着这位自己一手扶持上位的皇帝一时间有些陌生。
“臣请去冠。“他摘下梁冠的瞬间,听见殿外传来闷雷。
走出宣德门时,春寒顺着补子袍往骨头缝里钻,那声朕准了还在耳边回响。陆明远正要解下狐裘,眼前突然炸开金光。半透明的系统面板浮现在朱墙上,十年前的字迹正在重组:“检测到任务失败,自动接取隐世修仙任务,任务累计奖励叠加发放。“
一瞬间仿佛有温泉自天灵灌入,经脉里冰封十年的桎梏轰然碎裂。真仙境的明悟让他看见皇城上空盘旋的灰气,那是王朝气运将尽的征兆。他转头望向宫墙内高耸的观星台,钦天监此刻怕是正对着紫微星大惊失色。陆明远摇了摇头,这些事现在都跟他没关系了,以后也没关系了,不过走之前还是得去见见老朋友。
城西酒肆的杏黄旗在暮色里耷拉着。陆明远撩开帘子走进酒馆,一切还是那么熟悉,掌柜见是陆明远来了急忙出来招待。
“陆相,您来了,还是老样子?”老周正要喊人上菜却被陆明远打断。
“别陆相了,我已决定辞官归乡了,临走之前还想见见你这老朋友,今天陪我喝几杯吧。”
老周听后什么话都没说,默默端出两坛三十年陈酿。陆明远和老周聊了好久,聊到陆明远刚到京城那时候的事。
酒过三巡,陆明远并指在桌面轻叩,一缕仙气渗入老周后颈。看着鼾声渐起的老友,他将碎银压在写着“内忧外患“的宣纸下。墨迹未干的警告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十年前殿试时写废的半句策论:“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三日后,朱雀大街的梧桐叶落满青石板。陆明远抱着装有官印的木匣走出相府,管家追出来时,他指尖已凝起凡人看不见的灵气。真仙境的修为在经脉中流转,长安城的龙脉地气忽然变得清晰可辨——皇城上方的气运已然风中残烛。
“老爷当真要走?“老管家抓着马车缰绳的手背暴起青筋。
马车驶出城门时,秋雨突然转急。陆明远掀开车帘,看见乌压压的人群举着油纸伞站在官道两侧。卖炊饼的王瘸子、西市绢行的胡商、国子监的寒门学子...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汇成溪流,却浇不灭那些眼睛里的火光。“大人,此去何日归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陆明远感觉真仙境修为竟压不住喉头的哽咽。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在马车拐过山坳时,弹指将漫天雨云推散三寸。黑风寨的悬崖边,山贼头子扯下面巾露出黝黑的脸:“三年前青苗贷救了我娘性命。“他身后喽啰们抬着的木箱里,除却银钱竟还有用油纸包着的胡麻饼。陆明远望着饼上熟悉的十字压花,突然想起这是自己改良的军粮制法。月升时分,马车终于驶出乾国地界。陆明远散开神识,回头看见皇城的龙气彻底崩碎,而系统面板上【入世为官】的任务正在缓慢转为灰色。山雾漫过青石阶时,他忽然轻笑出声。修仙者眼中,王朝兴衰不过白驹过隙,可那些雨中送别的面孔,倒比真仙大道更值得记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