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退无可退,只能勇往直前

夜,在洛杉矶这个不夜城里,也难得地沉寂下来。

江晨所住的那个治安堪忧的街区,此刻终于褪去了白日的嘈杂,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警笛声,和窗外路灯投下的、昏黄而孤独的光晕。

他没有开灯,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公寓唯一的一件家具——那张铺在地板上的床垫上。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工作室”。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套在当时看来还算专业的非线性编辑设备上。

这些,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他要卖掉它们。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江晨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脑中冷酷地分析这个决定的利弊。

留下这套设备,意味着他依然是一个“导演”,一个“剪辑师”。

他可以继续龟缩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等待斯兰丹斯电影节里的出品人的上门。

如果失败了,他或许还能凭着这套吃饭的家伙,在好莱坞的底层找到一些零散的活儿,苟延残喘。

这听起来很稳妥,但江晨的灵魂,那个来自六十多岁老江湖的灵魂,却在对他发出最严厉的警告。

退路,是扼杀斗志最温柔的毒药。

他上一世见过太多有才华的年轻人,就是因为不够决绝,因为总给自己留着“不行就回老家”、“不行就转行”的退路,最终在一次次的妥协和自我安慰中,磨平了棱角,耗尽了锐气,泯然众人。

而他,江晨,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不需要退路。

他需要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与巴瑞·莱文森的相遇,那五百美元的羞辱,像一剂催化剂,让他彻底看清了现实。

指望这个名利场的“大人物”发善心、识英雄,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只有手里那盘该死的、能把人吓破胆的录像带。

他必须亲自去。

去犹他州,去帕克城,去那个即将改变独立电影历史的圣丹斯电影节的“影子”——斯兰丹斯。

他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封邮件和几个评委的手上。

他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核弹”被引爆,要在现场感受那第一波冲击。

而去那里,需要钱。

路费、住宿、活动经费……每一项,都需要钱。

而他,已经山穷水尽。

所以,卖掉设备,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个决定无异于一个战士在奔赴决战前,卖掉了自己的铠甲和备用武器,只留下一把随身佩剑。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豪赌,不成功,便成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晨就叫来了一辆破旧的二手皮卡。

他没有找人帮忙,而是亲自动手,将那套沉重的设备一件件小心翼翼地搬上车。

每搬一件,都像是在卸下一种身份,卸下一种牵挂。

他开着车,径直奔向了好莱坞附近一家在业内小有名气的大型当铺。

这里的顾客,大多是像他一样,与电影产业相关的失意者。

当铺老板是个秃顶的胖子,挺着啤酒肚,脖子上挂着一根能当拴狗链的金链子。

他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精明到骨子里的眼睛。

他打量江晨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只主动走进屠宰场的羔羊。

他让江晨把设备都搬进来,然后慢悠悠地戴上一双白手套,故作专业地检查起来。

他拿起一根线缆,看看接口;又敲了敲监视器的外壳,嘴里发出不屑的“啧啧”声,仿佛江晨带来的不是一套专业设备,而是一堆从垃圾场里捡来的破烂。

“嘿,小子,这些玩意儿都是电子垃圾,更新换代太快了。”胖老板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用更新的型号了。你这套……过时了。”

他慢悠悠地伸出三根肥硕的手指,在江晨面前晃了晃:“三百块。看在你大老远搬过来的份上,不能再多了。”

三百块?

江晨当初淘来这套设备,就算都是二手货,也花了一千多美元!这已经不是压价了,这简直就是明抢!

如果换做上一世那个心高气傲的电影学院毕业生,恐怕早就被这份侮辱气得怒不可遏,抄起监视器砸在这胖子头上了。

但现在的江晨,内心是一个在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了四十年的老江湖。

他比谁都清楚,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尤其是在你处于弱势的时候。

他没有争辩,没有还价,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胖老板,然后沉默地、开始动手,准备把设备重新装回箱子里。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条理清晰。

先拔下电源,再拆下信号线,然后用泡沫纸把监视器的边角包好……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无所谓”的气息。

胖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见过无数因为急用钱而来典当的人,他们会面红耳赤地争吵,会声泪俱下地哀求,会指天发誓说自己的东西是传家宝。

但像江晨这样,听到报价后一言不发,直接就要收拾东西走人的,还是第一个。

这种平静,让他那套百试不爽的压价心理战,完全失去了作用。

“嘿,等等!年轻人,别那么冲动!”胖老板终于坐不住了,叫住了他:“好吧好吧,看在你这套东西保养得还不错的份上,成色很新。五百!这是我的底线了!你也知道,我收了货也得担风险,万一卖不出去呢?”

江晨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太了解这些人的心理了。你越是表现得急切,就越会被他们榨干最后一滴血。

反之,你表现得毫不在意,他们反而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错估了你的底线。

“八百。”

江晨终于开口了。他一边熟练地收拾着一捆线缆,一边头也不抬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我知道这套设备现在的市场价大概在一千三到一千五之间。八百块,你什么都不用做,转手挂出去就能净赚一倍。低于这个价,我宁愿把它扔进圣莫尼卡的海里,听个响。”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胖老板盯着江晨看了足足半分钟,他那双精明的眼睛,试图从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动摇或者伪装。

但他失败了。

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深不见底。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走投无路的穷小子该有的眼神。

“……七百。”胖老板最终做出了让步,这个价格已经无限接近他的心理底线了:“小子,算你狠。七百块,拿钱走人。”

“成交。”江晨立刻停下了动作,干脆利落。

他拿到了七百美元现金,一沓沾染着无数人梦想与失望气味的旧钞票。

他失去了他吃饭的工具,换来了一张通往犹他州的、充满未知的门票。

他没有丝毫的留恋和懊悔。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武器,不在于这些冰冷的机器,而在于他自己的大脑,和他手里那盘能创造奇迹的录像带。

接下来的几天,江晨用这笔钱,为自己的“出征”做着最精打细算的准备。

每一分钱,都被他用在了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