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针站在百草帮总舵门前,踌躇拿不定主意。
昨夜他一夜没睡,心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上报。
他有心栽培苏合,却又担心他身上有古怪,若是不报,万一出什么问题,恐怕对百草帮不利。
直到守门的侍卫疑惑上前打招呼,陆九针才下定决心,迈步走进了总舵。
穿过肃穆的正堂,踏入后院,一座高数丈、嶙峋奇崛的假山伫立眼前。石色青灰,孔窍间有清泉汩汩渗出,空气顿时湿润清新了几分。
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沿着一方清澈见底的池塘前行,池中数十尾尺长的锦鲤悠闲摆动着尾鳍,吐出一串串细密的气泡。
一个穿着整洁青衣的仆役正站在池边,小心地向水中投撒着特制的鱼食,引得锦鲤争相追逐,荡开圈圈涟漪。
仆役见到陆九针,立刻停下动作,躬身行礼,:“陆管事安好。”
陆九针微微颔首,脚步未停。
穿过一片点缀着奇花异草的花圃,浓郁的药香混合着花香萦绕鼻端,径直走向深处那间隐隐透出威压的静室。
陆九针对守在静室前的侍卫说道:“通禀一下,炼药坊陆九针求见。”
侍卫点点头走进静室,片刻后出来,朝着陆九针行礼:“帮主请您进去。”
陆九针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踏入静室。
室内光线柔和,檀香袅袅,静室中央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位老者,身形异常高大魁梧,即使坐着,也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迫力。
一头如银似雪的长发,根根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方正,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深邃,双目微阖,神情平静无波,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身上着一件深青色麻布道袍,宽大的袍袖自然垂落,覆盖在他盘坐的双膝上,一双宽厚的手掌随意搭在膝头,皮肤光滑细腻,不见丝毫粗砺老茧,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此人便是百草帮帮主,人称“青阳圣手”周连峰。
看见陆九针进来,周连峰眼眸微动,淡淡道:“何事?”
陆九针冲着周连峰躬身行礼,道:“属下今日遇到一件疑惑不解之事,请帮主解惑。”
“说。”
“坊内有一学徒,名叫苏合,此子勤奋能干,近日……”
陆九针细细说了一番,道:“属下身上旧伤已然痊愈,心中百思不解,特来询问帮主。”
周连峰起身,如同一头巨猿站了起来,迈步到陆九针身前,弹出二指伸向他的腕间。
片刻之后,周连峰微微皱眉,继而展颜一笑:“确实好了,倒是要恭喜你!”
陆九针看着周连峰,面露不解。
“你当初被廖云寒打伤,本就不算严重,只是你心中不甘,郁郁难解,致使心门失守,才使得暗劲渗入心脉,化作内伤,此伤有三成是跗骨缠丝掌之力,另外七成是你的情志之伤……这话你还记得吧?”
陆九针脸色有些不自然:“属下记得,所以这几年属下一直在修身养性,平复心境,可……”
周连峰摇摇头:“说是这么说,可你做到了吗?这两年你一直提不起干劲,甘愿到炼药坊当个带学徒的管事。坦白说,我其实对你很失望!”
陆九针低下了头:“愧对帮主栽培!”
周连峰摆摆手:“我能理解!廖云寒现在圣手宗混的风生水起,换做我也会不甘……此事且先不提,依我看来,你如今的状况,是因为心结已解。”
“啊?”陆九针愕然。
周连峰微微一笑:“你说那苏合出身贫寒却性情坚韧,为人又聪明忠厚……你是不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陆九针思索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你自己的心已死,但在这个孩子身上活了过来……此乃情志之转移!你的伤本就是心病居多,原来那点暗劲早就去了个七七八八,心境通了,病当然会好,没什么奇怪的。”
周连峰拍了拍陆九针的肩膀:“这是好事,虽说不是你自己破开的心结,但解了就是解了!我原本还担心你一直沉沦下去,今日倒是了了一桩心事。”
陆九针心中还有疑问,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也便不再多想。
心中一松,陆九针也露出了笑容,冲着周连峰拱手:“打搅帮主练功了,属下告退!”
“且慢!”周连峰喊住陆九针。
“那个苏合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陆九针点点头:“是!”
“看看吧!若是他有练武的天资,就好好栽培一下!”
“是!”
陆九针满怀心事回到炼药坊,望向正在练功的学徒。
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苏合身上,陆九针忽然一愣。
这是……?
露出惊容。
揉云拂穴手入门了?
这才几天?怎会这么快?!
陆九针仔细端详,见苏合招式流畅,动静相宜,确是已经入门没错!
心中顿时大喜。
帮主说有武道天资就栽培一下,他还真担心苏合品性虽佳但资质不够,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此子不光性情好,武道资质更好!
目光流转,陆九针望向其余众人,在赵成身上停顿片刻。
赵成也快要入门了,但他吃过赵天虎的小灶,跟苏合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快就能武技入门,足见其悟性超绝……只是他身子骨单薄,底子较差,气血难免亏虚,恐怕武道入境会困难一些。
练武讲究悟性和根骨,空有悟性没有根骨,就算练成武技也没有威力。空有根骨而无悟性,则习练武技费力。
陆九针心中又喜又忧,开始盘算着怎么给苏合补一补身体。
苏合沉浸在武道修习中,体内气血自发循环,全身不断蜕变,一股暖暖的热流遍及全身,不断滋养他的体魄。
等早课练完,赵成看了一眼陆九针,见到后者点头,便冲着众学徒道:“先吃早饭,吃完继续练!”
语气之中,俨然有了三分威严。
学徒们脸色微异,不少人眼神不善。
众学徒刚要散开,赵成忽然对苏合和牛大力说道:“你们俩往后不要迟到!练功都不努力,怎么能成为药师?”
牛大力脸色猛变,苏合也怔住了,两人同时转头,心虚的看向陆九针。
陆九针正在盯着墙角发呆,似乎没听见赵成说什么。
两人松了一口气,苏合低声应道:“知道了,明日不会迟到了!”
一把拉住脸色难看的牛大力,匆匆朝饭堂走去。
赵成看着两人背影离开,唇角微翘,露出得意之色。
两人走的远了一些,牛大力气的脸红脖子粗,愤愤道:“这个混账东西!当着陆管事的面给咱俩穿小鞋!真把自己当成药师了!妈的!什么玩意!”
苏合转头看了一眼,说道:“管事让他带着练功,自然也给他督导之权,咱俩确实睡过了,怨不得别人。”
牛大力张了张嘴,丧气道:“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练武练的好一些吗?”
牛大力性子憨厚率直,向来不藏着掖着,三年来得罪了不少学徒,只有在面对苏合的时候,他才会稍微收敛。
原因也简单,苏合经常帮牛大力洗衣裳,也会时不时帮他干点活。
牛大力投桃报李,吃饭的时候,时不时会多点一份菜,送给大多数时候只吃白饭的苏合。
“人模狗样的,真以为自己肯定能成药师呢?”牛大力还是不爽,“学的快有什么用?这世道讲究好处和关系!等我成了药师,我看他还怎么在我面前嚣张!”
苏合笑问道:“你就那么肯定能成药师?”
“那是当然……”牛大力下意识接了一句,脸色忽然微变,换了话茬:“苏合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要是成不了药师,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
苏合抬头,目光越过青色的砖墙落向远处:“回家,跟我哥进山打猎呗!”
“我差点忘了,你哥是猎户……”牛大力挠了挠头,道:“我听说进山很危险,要是遇到狼还好,万一碰到野猪老虎,可是十分凶险的!”
“确实很危险……”苏合想到了大哥腿上的巨大伤疤,就是被野猪獠牙给戳的,要不是当时运气好,恐怕就回不来了。
“那你还去?为什么不留下当杂役?”
“没办法!”苏合摇摇头:“当杂役白干三年,我熬不了!大哥一个人养家,还要负担我的吃喝,我欠他太多了!”
“好兄弟!”牛大力拍了拍苏合的肩膀,道:“要不你去我家吧?我跟我爹说说,让你当长工!也不用你干活,就盯着别让人偷懒就行了!月钱么……我给你五两银子!怎么样?”
苏合诧异的看向牛大力:“长工一天100文,短工一天60文,你这么大方,每月多给我二两银子?”
“我信得过你!等以后我成了药师,也没法在家孝顺爹娘,家里有你看着,我心里踏实!”
苏合似笑非笑的看向牛大力:“万一我成了药师呢?你就这么不看好我?”
牛大力愣了一下,挠了挠头。
沉默片刻后,他认真说道:“要说在咱们这帮人里,我还真看好你!让我选人当药师,我第一个就选你!真的!只不过……只是……”
“只是什么?”
牛大力犹豫许久,语气有些不忍:“没什么……当药师终究还得看天赋,你好好练,无论成与不成,兄弟我都给你托底。”
“哦!”
牛大力张了张嘴,愕然看着苏合,“哦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哦的意思。”
牛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