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交锋

冰冷雨丝裹挟着咸腥海风，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沧澜市刑侦总队大楼前摇晃的警戒灯上，也抽打在疾步而来的林昭含身上。

深秋的沧澜市，寒意刺骨，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口正悄然张开。

警靴踏碎积水，水花溅湿裤脚，却浇不灭她眼底烧灼的火焰。

“吱呀——”

见习警员赵峰推开审讯室铁门。锈蚀混着消毒水的死亡气味扑面而来。

林昭含死死攥住文件金属夹坚硬的棱角，冰凉的触感压住胸腔翻涌的焦躁。

三天前，总队长刘刚追捕逃犯时遭遇车祸，至今昏迷不醒。

局领导紧急任命副总队长林昭含全权负责这起大案。

尽管年仅26岁，她已有七年警龄，且专攻命案要案，屡破大案。

另一位专管经济犯罪的副总队长，其经验与这类恶性命案的侦办存在断层，难以提供核心帮助。

十七号的金汇银行血案，像团黑雾笼罩林昭含心头：

三重电源诡异地同时瘫痪，三十八分钟绝对黑暗。

电力恢复时，保安王建军倒在血泊中，心脏被高速旋转的凶器贯穿。

价值八点七亿的“海洋之心”蓝宝石不翼而飞。

而死者伤口上，黏着几粒幽蓝的金属碎屑，经公安部确认，那是C-079军工涂层微粒！

惨白灯光下，审讯室里的男人姿态闲适。深灰西装裹着挺拔身形，腕表泛着冷光。

听到动静，他转头。狭长眼眸精准锁定林昭含，唇角刹那弯起温柔的弧度。

这笑容让林昭含心头一跳。

这张极具欧美风立体感的脸庞，瞬间撕开她记忆的封条：

帝大少年班时期，好像也有个同样耀眼的学长……但那人锋芒毕露，绝不似眼前这般深沉难测。

她心头微怔，但职业的本能瞬间压制了这丝微澜。

秦川。京海市商界巨鳄，磐石安保科技的掌控者。传闻他军工背景深厚，手段周密……是块硬骨头。

在赵峰的陪同下，林昭含落座。

“秦先生，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林昭含将《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推过去，语气冷硬。

秦川目光坦然地扫过墙角运行中的同步录音录像设备指示灯，最后落在身旁警方安排的值班律师身上。

他从容签字，笔锋锐利：“＇当然＇，林警官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林昭含目光扫过他签字时微屈的左手小指，一道细微的骨节变形痕迹。

军用指虎的伤……和记忆里某个保护她的画面悄然重叠。

林昭含没做寒暄，利落地递出几张现场照片。

金库保险柜的裂口狰狞可怖，地板上凝固的暗红血迹透着阴冷。

她拇指挑开证物袋，钳出鉴定报告叩在桌面：

“关键证据，C-079涂层微粒！”

“死者伤口上的微粒，崩裂痕迹和你们公司‘破壁者-X9’切割器的特征完全吻合！这种涂层，全球只有三家机构能造！”

她目光如针，刺向秦川眼底：

“这独门技术，是磐石2023年第三季度给‘破壁者-X9’特制的核心机密。（虽然存在被逆向工程或高仿的风险，但难度极高、成本巨大、且官方监管严格，实际流出可能性很小）”

“秦总，解释一下？”

秦川眼中掠过寒意，语气却平稳：“证据链太完美了，像舞台布景。”

“但C-079的配方，我公司三年前申请专利时，核心参数就被内部评估存在被逆向工程或高仿的风险。”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丝清冽的雪松香弥漫，“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也帮助警方打开思路。我建议警方查查那三家技术持有机构……尤其是近一年有人员变动的。”

林昭含不为所动，又推出一张监控截图：

“解释的通涂层仿造，那这个呢？”

“案发时段当晚到凌晨，你这辆黑色星驰X80（沧A·V8800）在港口和你的寓所之间，往返了整整三趟！”

“这个时间点，这个路线，形迹相当可疑。秦先生，说明一下，那晚，你的车，到底谁在驾驶？在哪里？做什么？”

秦川的身体姿势没有大动，唯有搭在桌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弯曲了一下，腕表与金属扶手发出极轻微“滋”的摩擦声。

他仔细看着监控截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仿佛看穿了某个布局。目光却不由自主掠过她因质问而绷紧的下颌线，七年前少年班战术演习时，她也是这样抿着唇，把对手逼到绝境。

“案发当晚我在海云阁酒店参加晶圆产业洽谈会，人证物证链完整，警方可以通过相关渠道直接验证。”

秦川话锋一转：“至于车……借给晶圆厂厂长王东了，说是要运港口设备样品。”（特定关系下具有一定合理性，但也恰恰是栽赃点）

指尖在桌面一点：“但现在想想，时间点卡的太巧了。倒像是专门为这场戏准备的桥段。”

秦川眼底淬着冷光，语气沉稳：“我建议你们立刻查王东的电子签名，登录设备的序列号。”

赵峰猛地抬头，警用平板屏幕幽亮：“林队！记录调到了！但登录设备……是台三个月前就报废的平板！根本不是王东的！”

……

漫长的讯问结束。

《询问笔录》初稿由秦川的委托律师在指定区域阅读无异议后由林昭含、赵峰、秦川三方签字确认。

律师收拾文件，秦川起身准备离开，目光掠过林昭含手边半杯冷透的咖啡。

“林警官，”他声音压得很低，“摄入过多咖啡因伤胃。”

林昭含指节一紧，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这轻语卒然撕开记忆以往帝大时光，似有同样叮咛。

但这突兀的关切还是激起了她的警觉，林昭含蹙眉，警惕地审视着秦川。

秦川已戴上手套，仿佛刚才的提醒只是随口一说，“另外，基于我的渠道和人脉，我收到一点边缘风声。据说有些‘烫手的东西’，可能要在某些不受管控的水域上交易。地点隐秘，流通极快。”

“消息虚实难辨，来源敏感，仅提供给你们作为另一条追查路径。希望能帮你们跳出目前秦川=真凶的思维定式。我本人乐于洗清嫌疑，也希望能尽早揪出陷害我的那只黑手。”

铁门沉重合拢。

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秦川最后那抹意味深长、藏着某种久远熟悉感的神情。

人走室空。空气里只剩雪松冷香，无声嘲讽。

林昭含面无表情地整理着文件。

秦川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

借车记录直指王东。

但那枚嵌在死者心脏旁的C-079涂层微粒，像毒刺扎在她心头。

然而——

伪造的设备登录记录。

秦川主动抛出的公海线索。

像投入死水的石子，让漩涡悄然转向。

“林队！涂层铁证如山啊！秦川太狡猾了！”赵峰声音发闷。

林昭含眼前闪过过去三天车轮战的画面：

银行行长、安保主管、金库管理员……

他们的证词严丝合缝，干净得像被水洗过。

“‘绝对干净’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秦川暂时排除直接嫌疑。”林昭含“唰”地将报告塞进档案袋，眼神锐利如刀：

“但王东这条线，必须咬死！涂层源头给我掘地三尺！公海风声，也盯紧了！”

她语速如子弹上膛：

“立刻行动！

搜捕王东！•赵峰！带人抄他家和晶圆厂！重点找伪造文书、境外通讯记录、所有电子设备！•调取星驰X80所有出入记录！掘出那台报废平板的下落！•执法记录仪全程开！•发传唤令！抓王东！问清借车真实目的！查他案发行踪！•通知边检！锁死他出境通道！

死磕涂层！•技术科！启动最高级物证溯源！深度核查三家授权机构内部、查泄密、被盗、未授权客户！•微粒！用强辐射穿透分析找仿造痕迹！严查原料供应链失窃或异常路径！•突击检查那三家机构！盯死2023年Q3批次涂层与破壁者-X9产品流向！

全球通缉！•发紫色通报！全球搜C-079仿品和‘破壁者’工具！

揪银行内鬼！•锁定能接触‘海洋之心’安保信息、金库/电路图纸的核心人员！尤其那俩电路专家！查财务、行为异常、社会关系！

电源瘫痪之谜！•查电网日志！查UPS运行记录！确认专业破坏的具体手段（内部/外部）！找人为切割痕迹！

布控公海！•报上级！盯死‘无国籍船’翡翠号动向！核实秦川提供风声来源！

监控磐石！•外松内紧！盯秦川和核心高管！

死守琨庭！•便衣24小时钉死琨庭大厦所有出口！

“王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涂层的源头，必须追查到底，正品失窃还是高仿路径，都要锁死！”

“银行里的鬼，揪出来！”

“公海线，一有动静，立刻报！”

……

此后三天，调查阻力如山：

•王东人间蒸发！晶圆厂监控硬盘被强酸毁尸灭迹！港口路段监控“意外”损毁！（技术或权限操作）

•借车记录确系伪造！签名是高手临摹！高手来源可疑（银行/警方档案？）设备序列号指向报废机！追踪去向（回收站/盗窃）

•三家机构核查暂无突破性进展！暗示问题更隐蔽

•银行内鬼排查胶着！

•电源瘫痪确认是专业级破坏！

林昭含把自己钉在监控屏前，双眼熬得血红。

一道曙光刺破黑暗：

•技术科在晶圆厂真空舱接缝处，检出微量C-079残留！这指向过于顺滑，切割痕迹堪称完美，技术科正在分析残留形态是否与凶案现场一致，是否刻意布置。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栽赃！

秦川是被人精心挑选出来承担‘凶手’角色的完美替罪羊！

“林队！”赵峰撞门而入，“秦川的律师转交的密件！”

“技侦验过，牛皮纸袋质地粗糙，入手冰冷，干净得像鬼！但里面的东西……”

林昭含指尖发紧，抽出：半枚焦黑的加密芯片。

一张泛着金属光泽的VIP船票：公海拍卖邮轮‘翡翠号’。

启航时间：三日后！票面角落，蚀刻着微小的九头蛇标志！

技术科同事冲进来：“芯片恢复出一张建筑图！最底下刻着——沧澜市琨庭大厦！”

琨庭大厦！

海湾区临海地标，顶级拍卖会的黄金牢笼！

“翡翠号泊位确认！”赵峰急报，“就在琨庭的深水码头！两天后，琨庭66-67层有场顶级保密拍卖！”

他喉咙发干：“但晚宴安保是铜墙铁壁！贵宾名单根本黑不进去！”

林昭含指尖捻着牛皮纸袋毛糙的封口。

唯一的钥匙，浮出水面：

秦川！

琨庭的安防系统，正是磐石的手笔！

“有办法了！”林昭含眼底灼亮，“打报告！申请‘深海’行动！”

理由充分：栽赃链已然浮现；秦川主动提供线索；他是获取非警报接入磐石之盾系统实时安防信息流端口权限的唯一途径！

指挥部紧急风险评估后，批准！

林昭含的礼服内将暗藏纳米级防弹插片，并需植入皮下定位器！以秦川女伴（私人安全咨询师）身份潜入琨庭拍卖晚宴核心区！

行动铁律：身份零破绽！

技术组三重监控：通讯、定位、生命体征！应急小队混入服务生待命！

林昭含拿到上头批件，回到办公室用座机拨通了秦川电话。

“协助书收到了，”秦川嗓音沉稳，“怎么配合？”

林昭含凝炼要求：“明晚六点，琨庭66-67层。非物理侵入式接入‘磐石之盾’的实时安防信息流观察端口。”

电话那头传来短促的轻笑。

“硬闯会触发熔断警报，必死无疑。”

他话锋一转，语气果断：“我有高级邀请资格，当我的女伴，以私人安全咨询师身份进内场核心。”

秦川声音低沉：“你找线索，我揪黑手。我各取所需，目标也一致。”

林昭含没有回答，先是示意秦川不要挂断后按停通话，对赵峰低吼：“修正备案！关联人秦川主动合作，任务目标修正为追查栽赃黑手与失物！”

三分钟后，《深海行动修正案》批件盖章落地。

林昭含按下通话暂停键，两个字冰冷静脆：“成交。”

窗外，暴雨如注。

琨庭大厦顶层的璀璨灯火，在雨幕中扭曲成一片黄金囚笼。

阴谋、栽赃、旧识？追凶……无数丝线绞成的巨网，已无声收紧，勒向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