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他是在我家附近的公园。
那时是早春,但气温已经开始回暖。
他坐在长椅上,穿着米色的大衣,还戴着一条显眼的红围巾。
他把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着了。
正巧,我走得有些累,于是悄悄走近长椅,坐下。
与他相隔不过半米远。
我敛起打量他的目光,看向树梢上的小鸟。桃树刚抽芽,光秃的枝条冒出星零的绿。黑白色的小雀在树上只歇脚,不叫唤。
难得的静谧时光。
我察觉到那个人的目光,于是扭头——我们四目相对。
他的眉眼,很好看,即使被额前碎发所遮挡。
我们心照不宣地一起转正身子。
我在望天,他在看地。
“你是新搬来的吗?”我问。
他轻轻嗯了一声,他说:“沈枫,我是周雪。”
沈枫,是我的名字。
我出生在十一月末的南方医院,我爸瞧见了医院里有种枫树,火红的枫叶给了他取名的灵感,和妈妈商量一番后,便敲定这两个字。
很多人同我爸妈一样,都觉得我名字好听,但他们不懂。
他们最先知道我名字的时候,九成人会认定我是个男孩。在见到我本人后,便会啊一声。
惊讶。
本该被老师叫上讲台做自我介绍的帅气男孩却变成了个娇小的女孩。
周雪,和我同病相怜,并且受刻板印象迫害更深。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班上男生貌似都不太喜欢他,换句话说,他不合男生群。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我最先对他关注不多,只知道他叫周雪,是个男的,颜值还行,班上几个漂亮女孩愿意和他玩。
后来,因为一次作文比赛,我和他渐渐熟络起来。
高二,语文老师在班上布置了一篇周记,任意题材。
我写的是一篇废话。讲的是戴眼镜和不戴眼镜加散光后对世界的观感,清晰与模糊。
可眼镜戴久了,度数上涨,也渐渐看不清这个世界了。
一个人的成长亦是如此。
几天后,教语文的钟老师把我和周雪还有另外两女一男叫进办公室。
他希望我们能够参加全国性的作文比赛。
钟老师创了一个群来转发作文相关的要求。
当晚,我QQ联系人那栏冒出一个红点。
我点开验证消息,极简短的六个字映入眼帘。
[沈枫,我是周雪。]
我同意了。
七日雪:[晚上好。]
木风:[嗯,晚好。]
然后是半个小时的沉寂。
七日雪:[你是不是喜欢看番。]
木风:[一般,看的很少。]
七日雪:[我之前看到你铅笔盒外别着一个自由之翼,所以…]
木风:[链接发你?]
七日雪:[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日雪:[我是说,你也是巨人粉,好巧。]
木风:[不是,我只看番,不是粉丝。]
七日雪:[嗯嗯,那假如让你选进某个兵团,你进哪个?]
木风:[不知道,假如我进入巨人世界,估计只能当个被奇行种吃掉的平民。不过,非要选一个,那还是调查兵团吧,你呢?]
七日雪:[我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
聊写作,喜欢某某作家的某某作品,琢磨某某作家的某某写法。
小说?散文?意识流?剪拼式?顺序、倒叙、插叙,补叙。
聊电影,最喜欢的一部电影。
哪国的?什么类型的?主演是谁?
也偶尔聊聊时政,哪个国家发生什么特大事故。
音乐,运动,美食,等常见话题也被周雪和我深入探究一番。
聊天聊天,自然是聊的话题远如蓝天,涉猎范围很广。
但我们的聊天仅限于网络。
在现实生活中,在班级里,我们座位相隔太远,我很少同他说话。
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我们曾畅所欲言的话题。
直到,周六早上。
我翻开语文课本的第一页,一张纸条和一张电影票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纸条上的字很丑,像扭曲成团的蚯蚓,要是洇了水就会化成一长串省略号。
纸条落款:七日雪。
他要我在周末上午看电影,印度的喜剧电影,我和他都钟意的类型。
同龄人,我身边的朋友,很少有喜欢看喜剧的,尤其是印度的喜剧。
大多数男生喜欢看漫威的超级英雄,女生喜欢看校园结出的青涩爱情。当然,这是一种刻板印象,难免有个例,但总体如此。
他们觉得电影看一半突然出现一群人唱歌跳舞很浮夸。可这正是印度电影区别于其他电影的特色之一。
周雪和我持有同样观点。
到了影院门口,周雪向我走来,手里捧着两杯咖啡,他递给我一杯。
“焦糖玛奇朵,你上回和我提过的。”
“谢谢,不过电影院不是不让自带饮品吗?”
“我带了包,我们装包里带进去。”周雪笑笑。
我也笑了,多聪明的人。我指指自己的背包,和他说我包里装着从家里做好的爆米花。
找到位置后,我们并排坐着,边吃边看。
这场人很少,偌大的院场只有我和周雪两个人。
所以,我们可以毫不顾忌地大笑。
分享彼此的见解。
那是我第一次见周雪笑,笑声倒是挺好听的。
后来每个月中旬的周日上午,我们都会相约去影院。
他请一场,我请一场。
可每当我请他时,不论热门冷门都有其他人在场。于是,我们只好做个安静的看客。
周雪很会挑时间段,他请我看电影的场次通常只有我们两个,要么看一半有人进场,但没过一会儿就会离场。
周雪十分热衷于写观后感。
他有时写在纸上,可我辨认不清,和他提过后他就直接发文档给我。
我有时也很想写,但总懒症突发,只好随便说两句。
周雪的观后感写得精切,对主题的解读一针见血,有些话语简炼,但会勾起我的久久回味。
这大概就是“启发读者思考”的现实体会吧。
我至今还记得,周雪在那次华人作文大赛中得了一等奖,而我,沈枫,只拿了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