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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北平惊雷,地质锤染血**
**时间:1937年7月28日,黄昏**
**地点:北平城外,通往宛平方向的土路旁**
硝烟,混杂着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的铁锈味,顽固地钻入陈砺岩的鼻腔。他站在一处光秃秃的土坡上,风卷起他沾满灰土的藏青色西装下摆,也吹乱了他额前汗湿的头发。手中那个沉重的、陪伴他横跨大洋的棕色皮质标本箱,此刻感觉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北平城巨大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和弥漫的烟尘中若隐若现。没有他想象中的万家灯火,没有学术殿堂的肃穆宁静,更没有工业救国的勃勃生机。有的,是远处沉闷如雷的炮声,是城市上空盘旋不去、如同秃鹫般的日军侦察机黑点,以及从城门方向涌出、像溃堤洪水般蔓延开来的难民潮。
哭喊声、咒骂声、推搡声、牲畜的嘶鸣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洪流,冲击着陈砺岩的耳膜,也冲击着他那颗刚刚踏上故土、还带着几分天真热忱的心。
“建设……矿藏……工业救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脑海中浮现的,是剑桥大学图书馆里泛着油墨香的矿脉图,是导师对他关于华北铁矿资源预测论文的赞赏目光,是他梦想中用地质锤敲开祖国地下宝藏、铸就钢铁脊梁的蓝图。这些美好的幻影,此刻在眼前这幅末日般的图景前,脆弱得像一块薄冰,瞬间被碾得粉碎。
广播喇叭里传来播音员故作镇定、实则难掩恐慌的声音:“……我军将士正浴血奋战……望市民保持冷静……相信政府……”空洞的辞藻在真实的炮火和哭嚎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陈砺岩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恶心感和巨大的失落。他蹲下身,小心地打开标本箱。里面整齐排列着他在欧洲各地精心采集的矿石标本:黝黑发亮的磁铁矿,闪烁着铜绿的孔雀石,棱角分明的石英簇……每一块都承载着他的理想。他拿起一块沉甸甸的赤铁矿,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这是希望的颜色,是工业的血液,但现在……
轰——!咻——!
毫无征兆的,尖利刺耳的啸音撕裂了黄昏的宁静!陈砺岩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几架涂着猩红膏药旗的日军轰炸机,如同地狱里飞出的恶魔,以极低的高度,几乎是擦着难民潮的头顶,呼啸着俯冲下来!
“飞机!鬼子飞机!快跑啊——!”绝望的嘶喊瞬间压过了一切嘈杂。
下一秒,地狱降临。
巨大的爆炸声在密集的人群中猛然炸响!火光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泥土、碎石、残肢断臂,如同巨锤般狠狠砸在陈砺岩身上。他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几米开外的土沟里,标本箱脱手飞出,箱盖崩裂,那些承载着他梦想和心血的矿石标本,如同无用的石子,散落在被鲜血迅速染红的泥土里。
嗡鸣声充斥着陈砺岩的耳朵,眼前一片模糊的金星。浓烈的硝烟、呛人的尘土、还有那令人作呕的、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破碎的眼镜片,看到的是一幅人间炼狱。
刚才还勉强维持着秩序的难民队伍,此刻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屠宰场。巨大的弹坑冒着黑烟,残破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堆积着。一个母亲紧紧抱着襁褓,却只剩下半截身子;一个老人茫然地坐在血泊中,手里还死死攥着半截扁担;孩子的哭声凄厉得撕心裂肺,却找不到父母的方向……
“呕……”强烈的生理反应让陈砺岩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酸水和胆汁灼烧着喉咙。这不是学术期刊上冰冷的伤亡数字,这是活生生的、就在眼前的、地狱般的屠杀!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他几乎被恐惧和恶心淹没时,一阵更加低沉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架日军九六式舰载战斗机,像发现了腐肉的秃鹫,贴着地面高速掠过,机翼下的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道血肉沟壑。奔逃的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
“趴下!都趴下!”陈砺岩嘶哑地喊着,本能地将身体死死贴进土沟的泥泞里。子弹“噗噗噗”地打在他头顶的土埂上,溅起一串串泥点。
突然,一声短促的尖叫在他侧前方响起。陈砺岩猛地扭头,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学生,在惊慌奔跑中被尸体绊倒,重重摔在离他不远的泥地上。而更让陈砺岩心脏骤停的是,一个背着降落伞包、刚刚跳伞落地的日军飞行员,正狞笑着,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一步步朝那女孩逼近!
女孩惊恐地瞪着双眼,徒劳地向后挪动,沾满污泥的脸上毫无血色。
“花姑娘……哈哈……”日军士兵舔着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步枪上的刺刀在夕阳下闪着寒光。他显然不急于杀人,而是享受着猎物临死前的恐惧。
女孩绝望的呜咽像针一样刺着陈砺岩的神经。他认得那身校服,是北平女师大的!一个和他一样,本该拥有光明未来的学生!恐惧和愤怒在他体内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激烈冲撞。他想冲出去,但双腿像灌了铅;他想喊救命,但喉咙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要……求求你……”女孩的哀求微弱而绝望。
日军士兵已经走到女孩面前,一脚踢开她试图阻挡的手,肮脏的手抓向女孩的衣襟!
“畜生!”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陈砺岩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就在这一瞬间,愤怒彻底压倒了恐惧!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掉落在身边泥水里的一样东西——那把陪伴他勘探过无数矿脉、沉甸甸的地质锤!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锤头上沾满了泥浆,但握柄的纹路他无比熟悉。这不是敲击岩石的工具,这是……武器!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就在那日军士兵即将撕开女孩衣襟的刹那,陈砺岩如同被弹簧弹起,从土沟里猛地扑出!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地质锤高高抡起,带着他所有的恐惧、愤怒和绝望,朝着那日军士兵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猛地溅了陈砺岩一脸。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锤头砸碎坚硬颅骨时传来的那种可怕的、令人作呕的触感反馈。
那日军士兵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狞笑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瞳孔放大,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压在女孩身上。
陈砺岩保持着挥锤的姿势,僵在原地。他脸上溅满温热的脑浆和鲜血,破碎的眼镜歪斜着,镜片后那双曾经充满求知欲和理想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巨大的惊骇。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地质锤的手,那只翻动过无数书页、描绘过精细矿脉图的手,此刻正沾满粘稠、滑腻、散发着浓烈腥味的红白之物。
“我……杀人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开。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地质锤“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泥里,锤头上那暗红的血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
“八嘎!那边!有支那人反抗!”枪声和日语叫骂声从不远处传来。陈砺岩杀死飞行员的动静,引来了附近搜索的日军小队!
“快……快走!”陈砺岩猛地惊醒,一把拉起被尸体压住、吓得几乎昏厥的女学生赵雨薇。他甚至顾不上擦脸,拖着她就往土坡后面更深处的洼地跑去。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飞过,打在泥土和石头上,溅起点点火星。
两人慌不择路,冲进一片芦苇丛生的河滩洼地。泥泞很快裹住了他们的鞋,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后的日军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边!快!跳进来!”一个粗粝沙哑、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吼声突然从旁边一个被炸塌半边的土坎下传来。
陈砺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硝烟、胡子拉碴的国军军官,正半蹲在一个简陋的散兵坑里,胳膊上缠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他身后,还有七八个同样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士兵,正紧张地依托着土坎和几块大石头构筑的简易掩体,警惕地望着外面。掩体后面,还瑟缩着几个面无人色的平民。
“妈的!两个学生伢子!找死啊!快滚进来!”那军官骂骂咧咧,眼神却凶悍得像头受伤的豹子,猛地伸出手,一把将踉跄跑来的陈砺岩和赵雨薇拽进了散兵坑里。力道之大,让陈砺岩差点摔倒。
“排长!鬼子!一个班!有掷弹筒!还有……装甲车!”一个趴在掩体边缘、脸上有一道新鲜血痕的年轻士兵,声音带着颤抖喊道。
陈砺岩惊魂未定,趴在冰冷的泥土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眼前这群士兵:军装破烂不堪,沾满血污和泥土,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绷带简陋得可怜。他们的武器更是简陋得让人心寒——几杆老旧的“汉阳造”,一挺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捷克式轻机枪,弹药箱也所剩无几。士兵们的眼神,充满了疲惫、绝望,但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凶狠和不屈。
排长赵铁柱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拉动手中那支驳壳枪的枪栓,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弟兄们!没退路了!给老子钉死在这里!掩护后面的乡亲撤远点!能拖多久是多久!石头!盯死机枪手和掷弹筒!”
“是!排长!”那个被叫做石头的士兵应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冰冷,没有丝毫起伏。他伏在一处稍高的土堆后,手中紧握着一支保养得异常精良的莫辛纳干步枪,枪托紧贴着脸颊,眼神锐利如鹰,透过简陋的缺口式照门,死死锁定着河滩对面出现的日军身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陈砺岩注意到,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布满了老茧,稳稳地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
这就是正规军?陈砺岩的心沉到了谷底。这就是在报纸上宣称“寸土必争”的国军?他们面对的,是武装到牙齿的侵略者!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只有地质锤留下的冰冷印记。标本箱没了,理想碎了,现在,他手里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轰!咻——砰!
日军的掷弹筒开火了!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落在散兵坑前方十几米处,炸起冲天的泥浪!冲击波震得掩体上的泥土簌簌落下。紧接着,密集的步枪子弹如同暴雨般泼洒过来,打得土坎噗噗作响,碎石乱飞。
“低头!”赵铁柱大吼,一把将陈砺岩和赵雨薇按得更低。
日军的进攻开始了!一个小队规模的日军士兵,在八九式装甲车(一种装备机枪的轻型履带装甲车)的掩护下,呈散兵线,沿着相对开阔的河滩,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装甲车顶部的机枪喷吐着长长的火舌,压制得散兵坑里的国军士兵几乎抬不起头。
“大牛!机枪!给老子压住右边!”赵铁柱怒吼着,额头青筋暴起。
“老歪!手榴弹!等近了再扔!”另一个满脸油汗、眼神带着几分狡黠和凶狠的士兵(老歪)应了一声,从腰间摸出仅有的两枚木柄手榴弹,拧开盖子,叼着拉环,死死盯着逼近的日军。
“石头!找机会!打重要目标!”赵铁柱再次吼道。
“明白!”石头的声音依旧冰冷,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枪口纹丝不动。
捷克式轻机枪在机枪手大牛(一个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汉子)手中咆哮起来,暂时压制住了右翼的日军步兵。但日军装甲车的机枪火力实在太猛,压得大牛只能断断续续地射击。左翼的日军趁机快速逼近!
陈砺岩蜷缩在掩体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子弹呼啸的声音、炮弹爆炸的轰鸣、伤兵的惨叫、赵铁柱的怒吼……这一切都让他头晕目眩,巨大的恐惧感几乎将他吞噬。他只是一个拿地质锤的书生!怎么会陷入这种修罗场!
但地质学的训练,让他在极度的恐惧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他的目光本能地扫过战场:脚下的河滩,泥土是深褐色、含水量极高的淤积泥,非常松软;靠近河岸的一侧,因为水流冲刷,形成了一道陡峭的土崖;而日军那辆耀武扬威的八九式装甲车,此刻正陷在河滩边缘一片看似干硬、实则下方是松软淤积扇的区域,履带明显在空转打滑,车身微微倾斜,前进受阻,只能原地开火。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砺岩被恐惧和血污充斥的脑海!
“打它!打那辆装甲车的油箱!它下面地质松软,车体倾斜了!油箱……油箱就在那个位置暴露了!”陈砺岩几乎是嘶吼着,指向装甲车履带后上方一个明显凸起的、被泥浆糊住大半的部位,对着离他最近的石头喊道。
石头猛地转过头,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第一次看向陈砺岩,冷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一个满身是血、戴着破眼镜的书生?在指挥打仗?地质松软?暴露油箱?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装甲车上的机枪再次扫射过来,一串子弹打在石头藏身的土堆上,溅起的泥土扑了他一脸。
石头没有任何犹豫!他瞬间摒弃了所有的疑问,选择相信这个书生眼中那份近乎疯狂的笃定!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身体如同磐石般稳定下来。锐利的目光透过照门,瞬间锁定了陈砺岩所指的那个在泥浆中若隐若现的凸起部位。装甲车在挣扎中微微晃动,那暴露的部位一闪而过!
石头的手指,在扳机上施加了极其稳定而精准的压力。
砰!
一声清脆而独特的枪响,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莫辛纳干步枪的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钻进了八九式装甲车履带后上方那个沾满泥浆的油箱注油口下方!
噗嗤!
一声沉闷的破裂声!紧接着——
轰隆!!!
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火球猛地从装甲车底部腾空而起!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破碎的钢铁和燃烧的汽油,如同地狱之花般在河滩上绽放!刚才还疯狂咆哮的机枪瞬间哑火,装甲车变成了一堆熊熊燃烧的废铁,彻底堵死了日军前进的路线!
进攻的日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呆了,攻势为之一滞!
“好!干得漂亮!石头!”赵铁柱狂喜地大吼,猛地一拍大腿,“弟兄们!给老子打!狠狠地打!”
散兵坑里的国军士兵士气大振!捷克式机枪再次怒吼,步枪子弹也精准了许多。被堵住去路的日军步兵在失去装甲车掩护后,暴露在火力下,顿时出现了伤亡。
陈砺岩看着那燃烧的装甲车残骸,又看看身边那个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迅速拉动枪栓退出滚烫弹壳、重新寻找下一个目标的石头,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战栗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力量感。知识,在这种绝境下,竟然真的化为了力量!
赵铁柱趁机指挥士兵们调整了防御重心,利用日军混乱的间隙,稳固了防线。天色,在惨烈的厮杀中,终于彻底暗了下来。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浓重的硝烟和夜幕吞噬。
“排长!鬼子暂时退了!但肯定还会再攻!”老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血污,喘着粗气喊道。
赵铁柱看了看身边仅存的五六个还能动的士兵(包括石头、老歪、大牛),又看了看身后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平民和陈砺岩、赵雨薇,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天黑了!不能再耗了!石头,你带两个还能动的,前头探路!老歪、大牛,护着学生和乡亲,跟紧我!从左边那道河汊子摸出去!动作要快,别出声!”
趁着夜色和日军重新组织进攻的短暂间隙,这支残兵败将和惊魂未定的平民,如同受伤的狼群,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这片浸透鲜血的河滩阵地,向着更深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蹒跚而去。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但也隐藏着致命的杀机。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芦苇丛和泥泞中穿行,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远处,日军的哨声和犬吠声隐约传来,如同催命的符咒。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探路的石头突然停下,猛地举起拳头——停止前进的手势!他迅速伏低身体。
前方不远,一道由沙袋和铁丝网构筑的临时封锁线横亘在一条土路上!几个日军哨兵的身影在篝火旁晃动,探照灯的光柱不时扫过周围的开阔地。
“妈的,绕不过去了!”赵铁柱低声咒骂,眼中凶光毕露,“准备硬冲!石头,打掉探照灯!其他人,跟我上,用手榴弹开路!冲过去就是生路!”
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这是最后的搏命!
赵铁柱深吸一口气,正要下达冲锋命令——
“哥——!”一直紧跟在陈砺岩身边的赵雨薇,因为过度紧张和疲惫,脚下被一根芦苇根绊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八嘎!那边有人!”封锁线后的日军哨兵立刻警觉起来,探照灯的光柱猛地朝他们藏身的芦苇丛扫来!紧接着,歪把子机枪的枪口也调转过来!
“操!”赵铁柱目眦欲裂!生死关头,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身边的陈砺岩和赵雨薇狠狠推向旁边一个稍深的泥坑!“趴下——!”
哒哒哒哒哒——!
几乎在同时,日军的机枪开火了!炽热的子弹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们刚才藏身的位置!
赵铁柱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他保持着推人的姿势,僵在原地。一蓬温热的鲜血,从他腹部猛然炸开的弹孔中狂喷而出,溅了陈砺岩一脸!
“排长!”老歪、大牛失声惊呼。
赵铁柱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大树,重重地向后倒去。陈砺岩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他,却只摸到一片滚烫粘稠的液体。
“哥——!”赵雨薇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扑过去,却被陈砺岩死死抱住。
赵铁柱倒在地上,腹部的伤口如同泉眼般汩汩冒着血泡,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剧痛让他的脸扭曲着,但那双虎目却死死地、带着无尽的牵挂和最后的凶狠,瞪着陈砺岩和赵雨薇。
“带…带我妹子…走!”他沾满鲜血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陈砺岩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活…活下去…打…打鬼子!”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抓住陈砺岩的手也无力的垂下。
“哥——!”赵雨薇瘫倒在泥泞中,悲痛欲绝。
“排长!”老歪和大牛眼睛瞬间红了,怒吼着就要冲出去拼命。
“别动!”石头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冰,瞬间浇灭了他们的冲动。他手中的莫辛纳干步枪枪口火光一闪!
砰!
封锁线上那盏刚刚锁定他们的探照灯应声而灭!
趁着日军短暂的混乱和失去光源的瞬间,石头低吼一声:“撤!这边!”他指向封锁线侧面一处被炮火炸塌、铁丝网破损的缺口。
陈砺岩看着怀中哭得几乎昏厥的赵雨薇,又看看地上赵铁柱渐渐冰冷的尸体,再看看身边仅存的三个士兵:眼神冰冷锐利、枪口还冒着青烟的石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老歪;以及抱着轻机枪、一脸悲愤和茫然的大牛。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支染血的驳壳枪上——那是赵铁柱的遗物。
一股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如同熔岩般在他胸腔里冷却、凝固。恐惧、悲伤、迷茫……所有软弱的情感,似乎都被赵铁柱临终前那充满血性的托付和眼中刻骨的仇恨烧成了灰烬。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支驳壳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压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他又摸了摸腰间——那把染着第一个日本兵脑浆和鲜血的地质锤,还在。
陈砺岩抬起头,破碎的眼镜片后,那双曾经属于地质学家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如同地心熔岩般炽烈而冰冷的火焰。他看向石头、老歪、大牛,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走!带上她!往南!”
夜色如墨,吞噬了燃烧的北平城,也吞噬了这支只剩下四个残兵、一个书呆子和一个悲痛少女的渺小队伍。他们搀扶着,背负着沉重的血债和生的希望,踉跄着冲过破损的铁丝网,一头扎进南方无边无际、危机四伏的黑暗之中。地质锤上的血迹在星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一枚刚刚烙下的、无法磨灭的战争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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