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的第七天,我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那天在东南亚岛屿上寺庙的奇特经历,偶尔也会端详随身携带的檀木笔,揣摩那笔身美妙的梵文,然后陷入沉思。此刻潮湿的梅雨让空气都变得粘稠。地铁站台的电子钟在雨雾中闪烁不定,绿光映在大理石地面的水洼里,如同无数只半睁的眼睛。我攥着檀木笔的指节发白,这从神秘岛屿带回的唯一信物,此刻却在掌心沁出凉意。
在我恍惚之间,突然发现一个穿碎花裙的女子背对我站在黄线外,乌黑长发垂落的弧度与之前岛上看到的画像中女子如出一辙,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浑浊的水珠,仿佛刚从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爬出来。她裙摆上的蓝铃花图案本该清新明媚,此刻却在水渍晕染下扭曲成诡异的血花。列车呼啸进站的瞬间,金属摩擦铁轨的尖锐声响中,她突然回头——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面容。惨白的皮肤下像是有无数条黑线在游走,两指宽的血口从嘴角撕裂至耳际,猩红的血肉翻卷着,露出森白的牙床,发出尖锐的笑声:“该还债了!”那笑声像无数根钢针,直直刺进我的耳膜,连鼻腔都开始泛起铁锈味。
我踉跄后退,撞翻了报刊亭。金属支架倒地的声响在空旷的站台格外刺耳,杂志、报纸如雪花般散落一地。一本泛黄的《都市奇谈》封面朝上,刊登着关于“镜面诅咒”的连载文章,配图是张老照片:三个戴斗笠的人跪在破碎的青铜镜前,而镜中倒映出的,分明是三张腐烂的脸。等再抬头,站台空无一人,只有潮湿的风卷起一张报纸,头条新闻日期赫然停留在三年前——正是我“出差”的那一天,日期旁的配图是飞机残骸冒着浓烟,画面边缘还印着模糊的血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数十条未读消息涌入,最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你以为逃出镜狱了?每片镜子都是新的牢笼。”还没等我细看,手机突然自动关机,屏幕漆黑如镜,映出我扭曲变形的脸,额头上不知何时布满冷汗,而冷汗里竟混着细小的碎镜片。
冷汗浸透衬衫,我冲进最近的商场卫生间。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忽明忽暗,在墙面投下斑驳的阴影。镜中倒影正对着我诡异地微笑,喉结处浮现出暗红勒痕,就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颈。我颤抖着摸向自己脖颈,却只摸到光滑的皮肤,可镜中的勒痕却愈发清晰,甚至能看到皮肤上细微的纹路。洗手池突然涌出浑浊血水,带着浓烈的腥臭味,倒映出无数张扭曲的脸,每张都在重复住持的低语:“施主执念太深。”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脑海中炸响,震得我耳膜生疼。
推开商场旋转门时,我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茉莉香混着消毒水气息扑面而来,是她——本该死于车祸的爱人小棠。她穿着白大褂,口罩上方的眼睛含着泪光,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你终于醒了。”我呆立在原地,看着她身后医院病房门口的电子钟显示“2020年 7月 15日”。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天我搭乘的航班遭遇空难,飞机剧烈颠簸,氧气面罩脱落,破碎的舷窗涌进咸涩海风,咸腥的味道混着血腥味,接着是刺眼的白光,回想到这里,我眼前一片黑暗。睁开眼后,小棠握住我的手:“医生说你陷入了植物人,现在是第三年,今天你醒后懵懂间突然还抓住护士说要找檀木笔……”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我却注意到她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青铜镜的边角,镜面反射出的,是我脖颈处若隐若现的勒痕,不过我庆幸我终于回到了真实的世界,是的,这次可以肯定,那我记忆中的小棠的世故只是我沉睡期间的梦。
但是以为回到真实世界的我,在接下来的日子,诡异的事情还是接踵而至。深夜,我总会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在我的房门前停下,接着便是指甲抓挠门板的声音,“吱呀——吱呀——”,每一下都像是挠在我的心尖上。我鼓起勇气打开灯,门外却空无一人,只有穿堂风卷起地上的灰尘打着旋,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腐叶味。更可怕的是,灰尘竟在月光下排列成镜面岛庙宇的轮廓,屋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空灵的回响。
今天离开医院走在街道上,橱窗玻璃里的倒影常常会突然对我做出奇怪的手势,有时是比出尖锐的爪形,有时又像是在画着什么符咒。路过眼镜店,展示柜里的镜片同时泛起血雾,朦胧中,我仿佛看到镜像岛的庙宇在其中若隐若现,住持的身影在雾气中时有时无,对着我阴森地笑。他袈裟上的云纹此刻竟化作无数条蠕动的红绳,每条都系着个溺水而亡的女子。有一次,我在病房倒水,玻璃杯里的水面突然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脸,它们张大嘴巴,似乎在呼喊着什么,吓得我手一抖,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映出我惊恐的表情。而当我蹲下身收拾碎片时,发现每块玻璃上都刻着细小的梵文,拼凑起来竟是“镜狱无门,执念成囚”。这个深夜,我被窗外突如其来的暴雨惊醒。闪电划破黑暗的瞬间,我分明看见玻璃上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他们的手指在窗棂上划出蜿蜒的血痕。雷声轰鸣中,床头的檀木笔突然剧烈震动,笔杆上的红绳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我的手腕,勒出深深的血痕,像是在提醒我什么。我惊恐地想逃离这一切,却发现整个房间的镜子都开始渗出黑色的雾气,雾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与镜像岛住持的声音如出一辙。如今,我的信心再次动摇,难道我在一个深深的梦中,还是我因为飞机世故落入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