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锈蚀的黎明
陈默的靴子碾过碎玻璃时,发出的声响像某种垂死的呜咽。他蹲下身,用袖口擦去护目镜上的灰——东方的天际正泛着一种诡异的橘红,像是有人把凝固的血泼在了云层上。
“还有三公里。”腰间的对讲机滋滋作响,林夏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无人机扫过,那片超市废墟外围有三只游荡的。”
陈默没应声,只是从背包侧袋摸出半截钢筋。钢筋的断口被打磨得异常锋利,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污迹——那是上周清理“行尸”时留下的。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眼前的废墟:倾颓的广告牌只剩下“鲜”字的右半边,一辆翻倒的公交车卡在两栋楼之间,车窗玻璃早就被哄抢者敲得精光,露出黑洞洞的车厢。
这里是曾经的城南区。三年前“赤雾”降临那天,陈默正在这一带的写字楼加班。他亲眼看着楼下的人群变成狂奔的影子,看着救护车撞进花店的玻璃幕墙,看着雾气里升起的尖叫声像被掐断的琴弦般戛然而止。
“走了。”林夏的身影从街角闪出来,她背着一把改装过的弩,箭囊里插着六支涂了防腐药剂的箭矢。她的头发用布条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额角有一道新添的疤痕——昨天被行尸的指甲划的。
“你的伤。”陈默的目光落在她的额角。
“死不了。”林夏抬手按了按绷带,嘴角扯出个笑,“倒是你,昨晚又没睡?”
陈默避开她的视线,转而看向超市的方向。超市的卷帘门被撬开了一半,露出里面堆积如山的货架残骸。三只行尸正围着卷帘门游荡,它们的动作迟缓得像生锈的机械,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这些东西曾经也是人,只是赤雾里的病毒摧毁了他们的理智,只留下觅食的本能。
“左边那个断了腿,先解决它。”陈默压低声音,握紧了钢筋。
林夏点点头,抬手拉开弩弦。箭矢破空的声音很轻,精准地钉进那只瘸腿行尸的眼眶。那东西晃了晃,像棵被锯断的树般轰然倒地。另外两只行尸被声响惊动,迟缓地转过身——它们的脸早已被病毒侵蚀得面目全非,皮肤呈现出一种腐烂的青灰色,嘴唇脱落,露出森白的牙齿。
陈默冲了上去。他没选择硬碰硬,而是借着货架的掩护绕到侧面,在最近的行尸转身的瞬间,钢筋精准地刺入它的后颈。这是行尸的弱点,就像人类的延髓——只有破坏这里,才能彻底让它们停止活动。
第三只行尸扑过来时,林夏的第二支箭已经到了。
陈默拔出钢筋,血珠溅在他的工装裤上。他喘了口气,看向超市内部:货架大多被推倒了,罐头和包装袋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霉变和腐烂混合的酸臭味。
“分头找。”林夏已经走进超市深处,她的靴底碾过包装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优先找盐和瓶装水,罐头要检查保质期——超过两年的别碰,上次老周吃了过期罐头差点把肠子拉出来。”
陈默走向日用品区。货架上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早就被抢光了,他的目光在货架底层扫过,忽然顿住——那里有个被踩扁的铁盒,印着“压缩饼干”的字样。
他弯腰捡起铁盒,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找到吃的了。”他对着对讲机说。
“运气不错。”林夏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这边发现一箱没开封的矿泉水,快过来帮忙搬。”
陈默刚要起身,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超市入口处的阴影里,有个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行尸。行尸的动作不会那么快,也不会……贴着墙根爬行。
他握紧钢筋,缓缓转过身。
阴影里的东西慢慢探出头。那是个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穿着一件过大的卡通T恤,头发纠结得像团乱草。她的眼睛很大,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正死死地盯着陈默手里的铁盒。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有多久没见过活着的孩子了?
“别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情绪——像是生锈的齿轮突然卡进了某个位置。
孩子没动,只是把手指塞进嘴里,咬得指节发白。她的目光从铁盒移到陈默的脸上,又移到他身后——那里,林夏正抱着一箱水走过来。
“这是……”林夏的声音顿住了。
陈默看着孩子脚边的地面。那里有个小小的布偶,是只缺了一只耳朵的小熊。布偶的肚子上,沾着一块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污渍。
“她一个人?”林夏轻声问。
陈默没回答。他慢慢蹲下身,把铁盒放在地上,推了过去。
孩子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铁盒。几秒钟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扑过去抱起铁盒,转身就往超市深处跑,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货架的阴影里。
“追吗?”林夏问。
陈默看着孩子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她没携带病毒。”他说,“而且……”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我们带不走她。”
林夏沉默了。他们的背包已经塞满了水和找到的药品,食物也只够支撑三天。带上一个孩子,意味着要分走本就不多的资源,意味着要在夜里轮流守夜,意味着……要重新学会担心另一个人的呼吸。
“走吧。”陈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该回去了。”
林夏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合力把矿泉水箱搬到超市门口,陈默刚要去解自行车上的锁——他们的交通工具是两辆改装过的山地车,轮胎是加固过的防刺胎——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那个孩子又跑了出来。
她手里还抱着铁盒,但这次,她把那只缺耳朵的小熊塞进了陈默的手里。
“给你。”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生锈的铁皮,“妈妈说,拿了别人的东西,要给回礼。”
陈默愣住了。
孩子没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又跑了。这次,她没有往超市深处跑,而是冲出了卷帘门,消失在外面的废墟里。
陈默握着那只小熊布偶,指腹蹭过粗糙的布料。布偶的耳朵处缝着一块颜色不搭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孩子自己缝的。
“她妈妈……”林夏的声音有些艰涩。
陈默捏紧了布偶。小熊的肚子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硬硬的。他拆开缝线,倒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受潮,边缘卷了起来。上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年轻的父母抱着一个笑得露出豁牙的小女孩,背景是游乐园的旋转木马。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乐乐,要好好活着。”
陈默把照片塞进贴身的口袋,又把小熊布偶放进背包。
“我们得快点走。”他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天要黑了。”
林夏看着他,突然说:“如果……我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呢?”
陈默抬头看向那片诡异的橘红天空。云层正在加厚,很快就要遮住那点微弱的光了。
“安全的地方?”他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林夏,你忘了吗?这世上早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他跨上自行车,蹬了一脚。链条发出咔哒的声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林夏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孩子消失的方向,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两辆自行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留下两道并行的车辙。远处,行尸的嗬嗬声像风一样飘过来,又被风吹散。
陈默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照片上的旋转木马,此刻大概已经锈成了一堆废铁吧。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那个叫乐乐的小女孩正躲在公交车的残骸里,咬着压缩饼干,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半块从布偶里倒出来的、用锡纸包着的东西——那是一块已经变硬的巧克力。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
第二章:裂痕
回到“堡垒”时,天已经擦黑了。
所谓的“堡垒”,其实是一家废弃的银行。厚重的防弹玻璃被钢板加固过,大门换成了从监狱拆来的铁门,墙角架着两架改装过的监控摄像头——那是老周的杰作。
陈默推着自行车刚到门口,铁门就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老周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的眼睛上架着一副用胶带粘过的老花镜,镜片上布满了划痕。
“可算回来了。”老周把他们拉进门,又迅速把门闩插上,“今天有点不对劲,西边好像有动静。”
“什么动静?”林夏放下背上的水,从口袋里掏出消毒喷雾,往手上喷了两下。
“说不好。”老周摇摇头,“下午监控扫到西边的烟柱,不是行尸聚集的样子,倒像是……人为烧起来的。”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人为的火,意味着可能有其他幸存者。而在这末世里,幸存者有时比行尸更危险。
“人数呢?”他问。
“看不清。”老周叹了口气,“摄像头的角度有限,而且……最近总有点接触不良。”他指了指墙角的监控屏幕,屏幕上的画面时不时闪过一片雪花。
陈默没再追问。他把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和药品拿出来,放在墙角的物资架上。物资架是用银行的柜台改的,上面摆着各种瓶瓶罐罐——抗生素、绷带、罐头、电池……每样东西都贴着标签,写着日期和数量。那是林夏的习惯,她说这样能清楚地知道还能撑多久。
“今天有新发现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张教授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呼吸也有些急促。
“找到一箱水和几包压缩饼干。”林夏说,“还……遇到一个孩子。”
张教授的脚步顿住了。“孩子?”
陈默把照片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张教授。“她看起来很健康,没有感染症状。”
张教授接过照片,眯着眼睛看了很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林夏赶紧过去拍他的背,递过一瓶水。
“咳咳……赤雾之后出生的孩子……”张教授喝了口水,缓过劲来,“理论上,他们可能对病毒有天然抗体。”
“您是说……”林夏的眼睛亮了一下。
“只是理论。”张教授摆摆手,“我们没有设备验证,而且……”他看向照片上的小女孩,“她的家人呢?”
陈默沉默了。他想起那个缺耳朵的小熊,想起孩子脚边的血迹。
“可能只剩她一个了。”林夏轻声说。
老周叹了口气,转身去检查他们带回来的物资。“水够喝五天,压缩饼干省着点吃,能撑一周。”他一边记一边说,“药品还是不够,尤其是抗生素,只剩下最后两盒了。”
陈默走到铁门后,透过观察孔往外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废墟里亮起零星的光点——那是行尸腐烂的身体在黑暗中发出的磷光,像某种诡异的萤火虫。
“今晚我守夜。”他说。
“我跟你轮班。”林夏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砍刀,“老周年纪大了,张教授身体不好。”
陈默刚想拒绝,就听见老周突然“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老周从陈默的背包里掏出了那只缺耳朵的小熊。
陈默的心跳了一下。他忘了把这东西拿出来。
“一个孩子给的。”他说。
老周把小熊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突然皱起眉头。“这布偶里好像有东西。”他捏了捏小熊的肚子,“硬邦邦的。”
“我已经看过了,是张照片。”陈默说。
“不是照片。”老周摇了摇头,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小熊的肚子。他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管——那是一根被打磨过的针管,里面塞着一团油纸。
“这是……”林夏凑了过来。
老周把油纸展开。里面包着的不是药品,也不是食物,而是一张用铅笔绘制的地图。地图画得很粗糙,但上面的标记却很清晰——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旁边写着“安全”两个字,五角星的周围画着三个小圆圈,每个圆圈里都打了个叉。
“这是……”张教授的呼吸急促起来,“这标记……像是军方的暗号。”
陈默拿过地图,手指抚过那个五角星。“这位置……好像是城北的研究所。”他说,“三年前赤雾爆发时,那里是最后被封锁的区域。”
“研究所?”老周的眼睛亮了,“我听说那地方有地下仓库,储备了不少物资。”
“不止物资。”张教授突然说,“我以前在市医院工作时,跟研究所的人打过交道。他们当时在研究一种……抗病毒血清。”
林夏猛地抬起头。“您是说,他们可能研制出了对抗赤雾病毒的药?”
“只是可能。”张教授的声音有些激动,“赤雾爆发得太突然,我不确定研究是否成功,更不确定……那里现在还有没有人。”
陈默看着地图上的五角星,又想起那个叫乐乐的小女孩。她为什么会有这张地图?她的父母是谁?和研究所又有什么关系?
“西边的烟柱。”他突然说,“会不会和研究所有关?”
老周推了推老花镜。“如果研究所里还有人,那他们烧东西干什么?”
“也许是在清理行尸。”林夏说,“或者……是在发出信号。”
陈默把地图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明天我去看看。”他说。
“不行。”林夏立刻反对,“太危险了。城北那边早就成了重灾区,我们上次去侦查,光是外围就有上百只行尸。”
“但如果血清真的存在……”张教授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我们就有希望了。”
希望。这个词像一根细针,刺破了陈默心里那层厚厚的茧。他想起三年前的早晨,阳光透过写字楼的落地窗洒在键盘上,他的妻子给他发微信,说晚上要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他还能再闻到红烧肉的香味吗?
“我去。”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你们留在这里,守好堡垒。如果三天后我没回来……”
“别胡说。”林夏打断他,“我跟你一起去。”
“林夏……”
“要么一起去,要么都不去。”林夏看着他,眼神很坚定,“你忘了我们当初怎么说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陈默看着她额角的疤痕,又看了看老周和张教授。老周正低头检查着弩箭,张教授在整理药品,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陈默知道,他们都在等他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黑暗中的磷光越来越密,像是潮水般在废墟里涌动。
“准备一下。”他说,“明天一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