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谁的陷阱?

季尘的剑锋微微下垂,借着阵纹残存的莹光打量来人。

那汉子衣衫褴褛却难掩一身腱子肉,左眼下方有道寸许刀疤随面部肌肉抽动,脸上脖子上还遍布着不少胭脂唇印。

他那天好像是坐在那座破庙的某个角落里,但季尘当时的注意力都被那一帮寒刀门的刀客和陆浩林吸引,自然也就没有细看他人。

“既然有人认识我那就方便了,此处乃欲魔教总坛,各位刚刚被季某救出。”

转魂窟内突然陷入死寂,二十余名武修者齐刷刷抬头,荧光罩在众人脸上——

灰袍青年抓向腰间皮鞘的手掌骤然顿住,青衣壮汉反手探向背后的动作僵在半空,红衣女修摸入衣襟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们五指抓空的瞬间,周围的气氛如坠冰窖。

瑟缩在角落的百姓们屏息僵立,一对对茫然的双眼盯着周围武修者们衣袍翻卷的身影。

“你、你说这是欲魔教......?”刀疤脸踉跄后退半步,松垮的裤带脱落半截也浑然不觉。

一众武修者既手无兵刃,又被季尘深不可测的气势所慑,无人敢贸然出声,既然现在刀疤汉子愿当出头鸟,他们也乐见如此。

而这名刀疤武修者似乎与在场的有些人熟识,有人当即对他使了个眼色。

季尘靴跟碾碎地表的战偶晶丝残迹,玄钢剑凌空划出半弧指向穹顶纹路与地上茧壳:“不信?看看这些被刨开的人茧,蚀欲髓晶摄魂夺魄,炼魂大阵融肉化筋,你们又当自己身在何处?”

玄钢剑迸发龙吟般的鸣响,白芒剑势震碎周遭十余枚晶茧残壳。

某女修双腿战战,颤声道:“这剑气...竟是剑意化形!少说半步蓬絮!”

“此地正是欲魔教炼制战偶的转魂窟!”剑锋寒芒扫过众人煞白的脸,季尘笑道:“各位应该是知晓御史巡州所为何事,才会来此缘宁州寻求机遇的吧。”

这些人应当有不少早于刘清玄到达缘宁州,结果就这么没入水里连个浪花都没打出来。

他很好奇为何这么多人都着了欲魔教的道,按这些独行侠的行事作风,等到有人察觉他们失踪时,恐怕早已被炼成欲魔教的战偶了。

一众武修者僵硬的点头,他们不专修拳脚功夫,兵器一旦离手战斗力就大打折扣,此处即是欲魔教总坛,他们自知即使是被救出也凶多吉少。

疤面汉子试探着问:“季侠士您又为何孤身前来此处?现在可有出去之法?”

“因为一场意外,我碰巧进入此处”他目光扫过众人躲闪的眼神,话锋陡然锐利,“不过关于出去之法,我想先问问各位是怎么进来的?”

他又接了一句:“请回答我,此事非常重要。”

转魂窟内一阵视线交错,众武修者支支吾吾纷纷用眼神将疤脸汉子推出去。

那汉子提起裤腰,脖颈上的胭脂印在幽光下泛着红:“因为些人间俗事...“

季尘视线扫过他人,众武修者纷纷低头不愿直视,甚至包括几名女修。

“兄台倒是好兴致。”季尘始终未听见洞外有支援前来的声响,遂即旋腕两圈收剑入鞘,玄钢剑身与刀疤汉子记忆中的重剑轮廓重叠,“想必那胭脂唇印与兄台为何到到此处有些关联。”

就在二人对话的期间,被拐来的二十余名百姓齐齐缩在角落,他们身上还沾着被板车搬运时沾上的血渍,瘦骨嶙峋的手腕上留着深红色的捆痕。

衣衫褴褛的妇女将孩童死死按在怀里,不安的眼珠透过乱发缝隙偷瞄着人群。

某个武修者甩动胳膊舒展筋骨时,妇女的脊背几乎要贴到布满阵纹的岩壁上,怀里的孩子被勒得涨红了脸却不敢哭出声。

似乎被拐来的人都互相熟识,既三三两两互相分散,又远离众武修者抱在一团。

刀疤脸顿时涨红了脸,粗粝手掌摸着松垮的裤腰:“我...我那是着了道!本来都要开始正戏,结果喝了口送的茶水......”

季尘一嗅,那唇印上的都是劣质胭脂。

“这灾年还敢在青楼里撒银子...不对,我记得这位兄台资金应该不富裕吧。”他明知故问的笑道。

“呸!不瞒兄台您说,老子要是有银钱,谁他娘的去棚户巷钻那漏风的破窑子!“刀疤汉子猛啐一口,“那巷子里的婆娘收五十文钱就能睡整宿,谁成想茶水掺了迷魂散......“

他脖颈上的胭脂印泛着红,说到此处突然卡壳,支支吾吾的眼神躲闪。

季尘锐利的视线盯着他的脸,似在继续逼问。

“那老鸨说来了个灾区逃难的小姑娘,结果掀帘子出来个满脸褶子的婆姨!咱就想着喝口茶水压压惊,谁知道喝下去就眼前发黑,眼睛一睁就在这了!”

他刻意提高嗓门试图掩饰窘迫,转魂窟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憋笑声,几个女修翻着白眼扭过头,百姓堆里的小孩捂着嘴直抖。

角落里缩着的百姓中,某个蓬头垢面的孩童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季尘左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脑门道:“五十文睡整宿的棚户巷窑子,你也敢去?”

“这年头谁有钱去正经青楼啊!有钱定要买血食滋补经脉!”刀疤脸急得直拍大腿,“那茶水闻着有微香,老子还当是婆娘抹的脂粉味。”

“这...啊。”

人在无语时真的会笑,季尘现在就强拧着嘴没太绷住。

不过这汉子确实给了些有用的消息,棚户巷的窑子居然也是人口流动的一部分,而且在这种位置上下点手脚,反而让人防不胜防。

谁也想不到丐帮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居然敢把手伸到武修者们的身上。

【武修者们肉体强劲,那能麻翻武修者的迷药说不定就是欲魔教提供的。】

这窑子利益相关定是不小,有闲空必须将其连根拔起。

被胁迫的和不自愿的拉去灾区干活,自愿的打一顿也拉去灾区干活,只是没有青霉素还挺难办,希望盈天盘足够靠谱吧。

“好了各位!”他拍了拍手压下四周嘈杂,掌心相击声震得人耳根一麻,“我手里自然有出去的办法,也可以免费送给各位。”

一众武修者听到有出去的办法时眼睛一亮,但听到“免费”二字时又齐齐一沉。

这天下最贵的东西就是“免费”。

接着季尘越过武修者掏出个清单,目光扫过瑟缩的百姓:“在场的各位,可有谁是庄二丫的弟弟?”

话音未落,人群里突然传出窸窣响动。

只见一个妇人将怀中蓬头垢面的孩童往膝上托了托,手臂颤巍巍举起:“大人...民女是二丫的母亲,这是她弟弟庄小牛。”

“原来是母子俱在,那挺好的。”季尘两指夹着清单抖了抖,炭笔在“寻亲”二字上划了一道,“你女儿用一个拉钩委托季某来救她弟弟,至此约定达成。”

“甚至超额完成。”

妇人闻言浑身剧震,怀中半大男童险些滑落。

她慌忙抱紧孩子,嘴唇翕动着:“二丫她...那日与小牛在城隍庙前,转眼就...”

妇女喉头哽咽着着:“民女沿街找了一天未寻,回家时只感觉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之后就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就已经在此处,而且还碰见了我家小牛...大人二丫她现在在何处?”

季尘收起清单,平静的回答:“她现在非常安全,安全的不得了。”

【不过为何母子分两批被抓却在此处汇合?】

他看了眼周围,发现像这样一家团聚的还不少,希望没团聚的不是半战偶化被自己杀了吧。

庄小牛揪着母亲补丁摞补丁的衣角,嗓音还带着哭腔:“娘,二丫当时被个丐帮的奶奶拽着不让走...后来就只有我吃了药被送到这里。”

奶奶?季尘差点又没绷住。

“杀千刀的丐帮老太太!”妇人突然发出低声咒骂,“竟是盯上了我家二丫...感谢大人救了我家小女一命。”说完她带着孩子纳头便拜。

“慢着——”季尘闪电般用天引术抓住她,“准确来说,是那个杀千刀的丐帮老太太救了你全家,你之后还是去谢她吧。”

死寂蔓开,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一众武修者将这场景看在眼里,他们眼看着季尘刚说完有出口就去关心平民,不知道这位季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他们一众人手中既无兵器,也眼见不是此人的对手,若是强抢定是找死。

他们不安的默咽口水,希望季尘是位正道人士。

终于季尘收起清单,有人忍不住问:“季侠士您这救命之恩,果真不要我们报答?按江湖规矩,这‘免费’令我们寝食难安啊。”

“是啊季大侠要我们如何做?”一人应着。

“请季大人能说个实数,若是钱财或者别的什么...”一名女修警惕的盯着季尘低声喃喃。

“不是不要你们报答,诸位武修者...同道,”他特意在同道这个字上咬了重音,“我这里有一份标记着出口的手绘地图,我希望各位能帮助我保护这些平民百姓离开此处。”

一众武修者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压低嗓音:“这地图当真分文不取?莫不是要我等当诱饵开路......”

季尘气势外放,剑鞘中的鸣响震得众人发怵。

“诸位不妨想想,若我要害人,何苦费劲救人?”

疤面汉子接过地图,突然涨红着脸抱拳:“季侠士若肯指条明路,我刘三腿这条贱命任凭差遣!”

“不必赌命,路上的欲魔教祸害我都清理干净了,你们只需要跟着地图上的标注,就可以从一处暗道离开此处。”季尘只是平静的回答。

刘三腿还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那欲魔教战偶实力强劲,季侠士果真将他们全部斩杀?”

季尘手指周边一处区域,那里分布着三坨烂成泥的紫色晶丝。

“这些就是看守此处转魂窟的欲魔教战偶了,我一剑一个全部处决。”

剑鸣余韵中,季尘靴尖随意踢了踢脚边晶丝残骸,那些泛着暗紫荧光的烂泥竟如活物般抽搐两下。

刘三腿喉结剧烈滚动着倒退三步,只死死盯着那堆仍在蠕动的晶丝。

“这、这确实是欲魔教战偶!”某位灰袍武修突然嘶声尖叫。

一众武修者倒吸一口凉气。

刘三腿拿着那张极其抽象的手绘地图左看右看,最后在双眼在“仓库”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眼睛滴溜溜的转像是在谋算些什么。

季尘自然注意到他的动作,于是冰冷的补充道:“我对诸位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出去以后务必保证这些百姓的安全,然后将他们送到广安府去。

各位的脸我已全部记下,若是让我有幸在不该看到的地方看到了这些百姓,那季某必然一个一个把你们全部处死,我说到做到。”

说话间他杀意外放,一众武修者冷汗浸透了衣衫。

“但是,这一趟不会让你们白去。”季尘画风一转杀意收敛,打一棒给个甜枣他还是懂的,“出口所处的位置不知道是缘宁州的何处,所以我需要各位把人送到广安府去,到了之后直接将这些百姓交给府衙,并向御史刘清玄报上我季尘的名字。”

当季尘提到“御史刘清玄”这五个字时,一众武修者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各位来到缘宁州都是为了找一个上升的阶梯,而现在这个被当朝红人记住的机会就在现在,将这些百姓交给刘清玄他自会记你们一功。”

他掏出写有“监察御史”的玄铁令牌,一众人的眼神瞬间灼热无比。

他们混迹天下已久,怎么能看不出来季尘这声势的底细,不光是外貌,此等高位者的姿态定不是他们这些底层武修者所能模仿的。

而现在掏出的令牌不像假货,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

季尘想着此事对他们来说有利可图,他们大概率不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而且如此之多的人,还能在出去之后吸引不必要的目光,让喜儿带着留影石更安全一些。

他也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安排,只能出此计策,这些百姓能作为人证被刘御史保护起来,他们应该暂时安全了。

而且路上有些欲魔教信徒残留的武器,也应该足够这些武修者用来防身。

一众武修者单膝跪地齐道:“谢季大人提拔之恩。”

接着带地图和百姓们匆匆离开。

而现在就是季尘自己的时间了。

周围的空气愈发冰冷,他漫步在逐渐向下延伸的甬道上。

墙壁上发光浮雕正在闪烁,不同以往的是,它们似乎是以徐进的方式在指引着季尘向前。

那欲魔教妖女已杀,如果自己跟着离开,等欲魔教反应过来定会抛弃此处老巢。

到时候敌暗我明就难以继续行动。

自杀了那欲魔教妖女开始,今夜就已无法回头。

他跟着甬道的光一步一步的前进,直至眼前豁然开朗,如果说刚才在转魂窟中见到的是一处井口,那现在所见到的就是一处血湖。

远处的血湖边,一名赤裸着半身的男人背手而立,及腰的银白长发垂在细腻的双手上。

听见脚步声传来,慵懒尾音裹着蜜糖般的黏稠感在洞窟中漾开:“陆洞主你终于来了,本座已在此处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