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寨立足

看着地上那节骨头,程远现在再也维持不住处变不惊之态,他面色苍白,口中惊呼,

“这是……”

那个字,程远竟然说不出口。

见程远这般神态,马伍六倒是不恼,反倒是嗤笑道:

“程三郎可真是闹了笑话,这当然是‘羊’。这年月,不吃羊,难道学濠州人易子而食。”

程远环顾四周,只见大堂四处的山贼们并无丝毫看见同族被如此对待的惊慌畏惧之态,反倒是各个眼冒绿光,盯着程远脚下那一地还在冒热气的肉汤。

刚赶回来的黄六牛抹了一把嘴,喃喃道:

“有钱人家的少爷真是浪费啊,这批肉票可是从南边抓过来的上好货,就这么洒了。”

这一刻,程远觉得,自己身边围绕的好像只是一群空有人类皮囊的恶鬼。

他终于知道了这些山贼为什么要掳掠那些看似没有丝毫用处的灾民了。

如果对方没有提出赎金之事,如果他穿越到的只是个普通平民身上,这碗中的,或许就是自己了吧?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那些冒着绿光的眼睛看的好像不是地上的肉汤,而是他。

一股莫大的恐惧笼罩了程远,他觉得自己死过一次的经历好像也不足为道。

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死是最寻常最简单的事情,难的是,怎么活下去。

马伍六嗤笑过后,心底升起一股厌恶烦躁之气,有钱人家的少爷过得就是好,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他们这些泥腿子的日子是怎么过得。

黄河决堤后,百里外的濠州一带,近年来涝旱蝗疫四灾接踵而来,观音土都挖光了,一户人能活下来一个都是谢天谢地了。

他马伍六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又怎会做贼?

就这样,在那个妇人拿回来纸笔,程远写完家书之后,马伍六就挥手让黄六牛带他下去了。

当离开大堂,躲过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被黄六牛带到了一处简陋的木屋门前之时,程远才勉强回过神来,他拉住了黄六牛的衣角。

“这位兄弟是叫六牛对吧?”

黄六牛没想到程远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反问道:

“咱是叫六牛,程三郎叫咱有何贵干啊?”

“我们商队的那些干粮你知道在哪里吗?能不能给我带一点,你们已经拿走我们三大车上好的大米,那些粗食想必寨中的弟兄是看不上的。”

接下来还要在这山寨中待一段时日,吃饭就成了头等大事,程远是一点都不想吃山贼们的大锅饭,谁知道他们给自己做饭的锅以前都煮过什么东西。

马伍六吩咐过不能怠慢了这位程三郎,而且寨中的弟兄们也确实用不上那些干粮,有肉有米,谁还吃那些干巴巴的烧饼啊,黄六牛本来是打算用来喂马的,现在程远既然要,就给他了。

“行,咱去给你取来。”

说着,黄六牛就出门去了。

程远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屋子。木屋整体只有不到二十平米,四面漏风,屋内只摆放着一张木桌和一张木床,莫说被褥,连个木枕头都没有。这就是程远接下来一段时间要生活的地方了。

程远在木床上摸了一把,看着手上的尘土,他走出了房门。

门口站着两个喽啰,他们是负责监视程远的,马伍六可不会让他的五百两白白跑掉。

这两个喽啰一个嘴上有颗黑痣,另一个留着一撇小胡子。二人名字也有意思,一个叫王黑痣,一个叫胡胡子。

见程远出来,两个喽啰都攥紧了手中木棍,直勾勾地盯着他。

程远对着其中胡胡子吩咐道:

“去给我打桶水来,再拿一块破抹布,这屋子里灰太多了,根本住不了。”

胡胡子好似没听到一般,并不答话。

程远发现胡胡子不为所动,倒也并不奇怪,他转而说道:

“兄弟,你们马爷是叫你们好好看管着我,对吧?”

胡胡子点了点头,马伍六只叫他们好生盯着程远,可没有让他们听程远吩咐。

“那兄弟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真想闹事,你俩拦得住我吗?”

程远这话可不是空话,那两个喽啰身高不过一米五,浑身黝黑干瘦,躬身如虾,一看就是穷苦出身,营养不良。

事实上这个山寨中的山贼大多如此,像马伍六那种一米八出头的个头,就活该他当老大。

反观程远,虽然今年这具身体今年才十六岁,但是富家出身,自小食肉饮酪,体魄异于常人,身高足有一米七。原身又有骑马溜鹰的爱好,体格也算健壮。

这两喽啰加一块,可能都不够程远打的。

胡胡子明显怵了程远,后退了半步,的却梗着脖子说道:

“可你绝对打不过咱家马爷,而且咱们寨中两百多号弟兄,也不会任你胡来。”

程远听了胡胡子的话,反倒是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说道:

“我确实不敢在寨中大闹,但给二位使些绊子想来还是可以的,比如偷偷在寨中某处藏起来,被发现了我就给马爷赔个不是,二位可是要在马爷那里安上个无用的名头了。”

“你……”

胡胡子显然还是想说些什么,却被王黑痣拦了下来。

“胡子啊,别说了,惹恼了他,他就是真在这里把咱俩打一顿,马爷也会当什么都没看见的。”

程远心中不由得对这位王黑痣高看了几分,还是他看的清局势。说到底,这二位不过是个乱世一大堆的喽啰,自己才是马伍六真正看中的摇钱树,自己要为难二人,还真不难。

见胡胡子面露犹豫之色,程远趁势说道:

“这位兄弟说的不错,不过我如果真的为难二位,也没什么好处。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各退一步,我不给二位添麻烦,二位也就平时帮我跑跑腿,如何?”

这次胡胡子没有做声,那个王黑痣却是连连点头。

“好好好,程三郎您等着,咱这就去给你打水来。”

说着,就跑开打水去了。

眼见自己的目的达成,程远也没有和一个喽啰纠缠的心思,转身回了木屋。

胡胡子看着程远的背影,撇了撇嘴。

“有钱人瞎讲究,咱们这些山寨里的许多弟兄可都住不上这种独栋屋子,倒是先给你这个外人住上了。”

当黄六牛带着干粮和程远的衣服回来时,程远正手拿一块破抹布在擦拭床板。

黄六牛看着这一幕,就对着站在门口当门神的胡胡子和王黑痣各踹了一脚。

“你们俩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程三郎亲自干这种粗活?”

“哎,六牛兄弟啊,别为难二位弟兄,是我不让他俩帮忙的。自己的床自己收拾才放心嘛。”

程远赶忙制止黄六牛,放下手里的活计,从他手中接过了干粮和衣物。

“既然三郎为你们求情,老子就不计较了,否则非得告诉马爷你俩怠慢了贵客。”

黄六牛说着,又各自踹了一脚,才陪笑着说道:

“三郎,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使唤这两个,他们要是不能把您伺候舒服了,咱保证饶不了他们。”

听着黄六牛这话,程远也装出喜笑颜开的样子。

“有六牛兄弟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好,那三郎你休息,我先去忙了。”

黄六牛打完招呼后,才脚步轻快地离去了。

程远见黄六牛走远,才扶起了门口被踹倒的二人。现在黄六牛是马伍六身边的红人,他俩是不敢表露出丝毫不满的。

“二位兄弟没事吧,是我考虑不周,让二位兄弟白受了这一顿。”

本来程远还想给二人塞一些东西,以便拉拢人心的。可奈何他现在身无分文,就连兜里的盐块都被山贼们搜走了。

不过王黑痣还是露出一脸感激之色,要是真要让黄六牛在马伍六面前胡说一通,自己二人说不准还真要跟那些肉票关到同一个牢里。

“哪敢怪程三郎,咱还得谢谢程三郎为咱二人说句好话呐,是咱二人怠慢了程三郎才是。”

说着,竟然要拉着胡胡子给程远磕头。

程远可不吃这套,赶忙又将二人扶起,好说歹说,才说动二人不必如此。

不过二人坚持要帮程远打扫,程远倒也没拒绝。

看着胡胡子和王黑痣卖力打扫的身影,程远叹了一口气。

当了贼又如何,没有本事,到哪里不是被人欺负?

程远打开了那一大袋干粮,仔细翻检了一下,好家伙,里面只剩下了一些硬如石块的胡饼,原本应该还装着一些肉干的,现在是一点肉星子都没有了。

紧接着他又打开了装着自己衣物的布包,将自己的赭色质孙服重新穿在身上,但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原先的那些随身物件。

莫说这具身体原主随身携带了十多年的春水玉,就连小妹给缝的那个香囊都不翼而飞。

不过还好因为是临出发前在市集上随手买的,自己那外表还算质朴的水囊没丢。

怪不得黄六牛回来时这么殷勤,原来是山中有兄弟手脚不干净,把马伍六答应归还给他的东西拿走了。

山贼手脚又能有多干净呐?程远又是叹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世道啊,人不人,鬼不鬼。